民国巨富寡妇,孙中山称巾帼英雄,鲁迅笔下才貌双全,45岁无奈自曝与养子秘密

几年前,笔者到河南安阳马氏庄园参观游览,意外发现了一桩民国史上最具中原特色的财富传奇。这一财富传奇的主人公名叫马青霞。她在周作人的印象里,是一个富孀传说;在孙中山笔下变成“巾帼英雄”;到了鲁迅笔下,又获得了“才貌双全”的美誉。

马青霞与刘耀德的门当户对

马氏庄园位于安阳城区以西21公里处的蒋村乡西蒋村,是清末广东巡抚马丕瑶的故居。这里北倚寿安山,南临珠泉河,西近太行山,东连华北平原,从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至民国初年,前后营建近五十年之久。

马氏庄园占地面积2万多平方米,建筑面积5000多平方米,比山西省的乔家大院还多1300多平方米,共有门、厅、堂、廊、室、楼308间,整个建筑群由南、中、北3区6路共21处院落组成,是中原地区现存最大规模的明清官邸建筑群。

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时期,被迫逃亡的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在返京途中,曾下榻于此。国共战争时期,马氏庄园曾是刘邓大军司令部所在地。

刘伯承和邓小平分别下榻于该庄园的东西厢房,并在这里召开过著名的“鲁西南作战会议”,做出了“强渡黄河,千里挺进大别山”的战略决策。

1949年之后,马氏庄园被长期当作校舍征用,直到近年才被开辟为旅游景点

马丕瑶共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就是他46岁时生育的小女儿马青霞。

马青霞出生于1877年。1894年,马丕瑶在前往广州就任广东巡抚之前,按照门当户对的标准把18岁的马青霞嫁给了20岁的尉氏县男子刘耀德。

比起处于上升阶段的“父子两进士”(马丕瑶和他的二儿子马吉樟)的马家,“一门两进士”的尉氏刘家虽根深叶茂,却已显露败落之势。

据担任过尉氏县文化馆馆长、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的于中华介绍,刘家于明朝初年从山西洪洞县迁居尉氏,初居井刘村。

第六世时,克勤、克俭、克从三兄弟迁居大桥村,以农耕兼做豆腐为生。老大克勤的儿子刘铭善于经营,家庭开始富有。

刘铭的儿子、刘家第八世的刘致中,于乾隆三年(1738年)考中戌午科进士,官至直隶大名道,这个家族从此兴旺发达。

刘致中的曾孙、第十一世的刘鸿恩,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考中进士,官至陕西按察使赏加布政使衔,刘氏家族在刘鸿恩手里走向鼎盛。刘鸿恩为人简朴,却不惜钱财开设学馆,选择品学兼优的寒门子弟免费读书,尉氏才俊皆出其门。

兴旺发达一百五十多年的刘氏家族既注重读书做官,又擅长经营实业。家族中知县以上官员有数十人之多。

家族商号“七十二茂、八十二盛”遍布全国多个省份数十个城市,仅土地一项就有二十多万亩,是当年门悬“双千顷”牌子的河南首富,在尉氏更有“刘半县”之称。

尉氏县城一半以上的房屋是刘家的,刘家人自夸“南京到北京,不饮别家水,不宿别家店”。

但是,与马丕瑶、马吉樟父子的与时俱进、积极进取不同,尉氏刘家基本上是固守祖业、不思进取。家族成员炫豪夸富、挥金如土,很少有人静坐书房苦读上进,他们既不关心社会事业,也不涉足新兴产业。家族中几十个道、府、州、县的官衔,大都是花钱捐来的。

用马青霞在《豫人刘马青霞披露——告四万万男女同胞书》中的话说,就是“沾染富家习气甚深,骄奢淫逸几成第二天性”。

当年的刘致中兄弟五人分为老五门,第十二世的刘耀德是老五家的后人。这一门不太注重做官,而是专心经营工商实业,加上人脉不旺,历代单传,祖宗财产没有经过分割离散,因此成为德字辈二十八个同族兄弟中的第一豪富。

当时刘氏家族中,男性大都抽大烟,孩子尚在襁褓,就往脸上喷烟气,有意让其染上烟瘾。

他们这样做的逻辑是:抽大烟的人坐不住,所以不能长期从事赌博活动。刘氏家产怎么也花不完,只有赌博这个无底洞才会败坏全部财产。刘耀德就是按照这样的奇怪逻辑染上鸦片烟瘾的。

刘耀德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为人不坏,出手大方,在族人中颇得好评;但是,他的轻薄放荡也远近闻名。

尉氏当地流传着许多刘耀德的豪富故事:

不满20岁的他,花钱捐了一个山西试用道的四品候补官衔,为了夸富,他曾经在开封城楼撒过金叶子,在南京玄武湖扔过银元宝

他到各地巡视生意时,经常包下整座妓院,令妓女脱光衣服在室内等候。他逐一走进房内,只是在每个妓女臀部拍两下,戏称之为“拍响瓜”。

刘耀德自幼体弱又嗜好鸦片,后来又生了搭背疮,他与马青霞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为了给刘耀德治病,寡母杨氏曾遍贴告示,广请天下名医,声言有来为儿子诊治的,每天赏一个银元宝。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无良大夫把刘耀德当成“提款机”,为了多得赏银而故意拖延时日,结果反而耽误了治疗。

久治不愈的刘耀德于1901年去世之后,母亲杨氏才意识到自己的各种错误行径,于悔恨交加中哀伤过度,不久也离开人世。

周作人印象中的富孀传说

刘耀德去世时只有27岁,妻子马青霞年仅25岁。为了争夺巨额遗产,族人争着要做刘耀德的继子,刘耀德的灵柩因此被停放在寺庙里不能安葬。

为了捍卫自己的遗产继承权,马青霞在婆婆杨氏配合下声称遗子在腹,到开封与已经怀孕的刘耀德姐姐秘密同住,成功抱养了刘耀德姐姐生育的双胞胎中的一个,起名刘鼎元。

刘氏族人纷纷怀疑,并且对马青霞怀恨在心。随着婆婆杨氏去世,孤儿寡母的处境变得更加险恶。于是便有了周作人印象中的富孀传说。

晚年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回忆说,1907年12月,河南留学同乡会在日本创刊《河南》月刊,他和同胞兄长周树人,被安徽寿州人孙竹丹拉去撰写文章。《河南》月刊的总编辑是著名国学家、江苏仪征人刘师培。负责支付稿费的是秘密从事革命活动的河南开封人、同盟会会员程克。

“程克记得也是民国初年的一个议员,那时不知道在学什么,为什么老是在日本旅行,也不明白他与《河南》的关系,是同乡会长么,是杂志社长,还是会计呢? 总之,关于这月刊杂志的一切都不明了,只听得一种传说,说河南有一位富家寡妇,带着一个独生儿子过活,本家的人觊觎她的财产,阴谋侵略,她觉得不能安居,只能叫儿子来东京留学,自己也跟了出来。 她把一笔款捐给同乡会,举办公益事情,一面也求点保护,这样便是《河南》月刊的缘由。至于事实有无出入,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作人的上述回忆与历史事实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出入”。《河南》月刊的编辑兼发行人署名为“武人”,实际上是张钟端为总经理,刘积学为总编辑,其他主要人员还有程克、余诚、潘印佛(祖培)、曾昭文、陈伯昂、李锦公、王传琳等。

其中的刘积学是河南新蔡人,清末举人,1880年出生,1905年留学日本并加入同盟会。该刊简章介绍:

“本报为河南留东同人所组织,对于河南有密切之关系,故直名曰《河南》……本社所有经费均尉氏刘青霞女士所出,暂以二万元先行试办;候成效卓著时再增巨资,以谋扩充。”

鲁迅当年在只出版过九期的《河南》月刊中,一连用“令飞”、“迅行”等笔名发表过包括《人间之历史——德国格尔氏种族发生学之一元研究诠解》、《裴彖飞诗论》、《摩罗诗力说》、《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破恶声论》在内的六篇长文。共中的四篇经许广平抄录后收入他的文集《坟》。

1926年10月30日,鲁迅在《〈坟〉题记》中回忆说:

“因为那编辑先生有一种怪脾气,文章要长,愈长,稿费便愈多。所以如《摩罗诗力说》那样,简直是生凑。倘在这几年,大概不至于那么做了。”

关于自己所从事的包括创办《河南》月刊在内的社会公益事业,马青霞在《告四万万男女同胞书——豫人刘马青霞披露》中写道:

北京豫学堂,捐银三万两;尉氏县高等学堂,捐银三千两;孤贫院,捐地一顷零三十亩;桥工捐银一万五千两;省城女学堂,捐银三千两。丁未游学东瀛,创办《河南》杂志,捐银两万两,《中国新女界》杂志,捐银一万八千两。归国后,在尉氏县自办华英女校,约费银三万六千两。辛亥年冬天,省城运动起义,捐银三万两。

这里的丁末就是1907年。鲁迅、周作人兄弟从《河南》月刊得到的稿费,就是源于马青霞捐助的两万两银子。马青霞之所以选择去日本游学,与两位男士有直接关系。

第一位是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同盟会的革命党人张钟端。比马青霞小两岁的张钟端,1879年生于河南省许昌县,1905年考取日本东京中央大学,与尉氏县刘氏家族的刘恒泰是同学好友。刘恒泰则是马青霞在刘氏家族的同门侄孙。

1906年,张钟端、刘恒泰、潘祖培、罗文华等人一同回国,经刘恒泰介绍登门拜访拥有巨资的马青霞;马青霞也因此产生了对于东邻日本的神往之情。

第二位是比马青霞大18岁的二哥马吉樟。马吉樟1883年考中进士之后,被殿试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先后充任国史馆协修会典馆总校和光绪皇帝身边的侍讲、侍读、日讲起居注官。

1905年,清政府废除科举制度,全国各省纷纷兴办新式学堂,马吉樟便联合河南籍京官袁世凯、张邵予等人,在北京宣武门外的嵩云草堂筹办豫学堂。时任直隶总督的袁世凯捐白银一万两,其他河南籍官员共捐五千两,马青霞独自捐银三万两。

由马吉樟任学堂监督的豫学堂建成后,马青霞年仅四岁的养子刘鼎元的名字以名誉校长的名义被刻在校园石碑上,马青霞的照片也被挂在松筠庵礼堂门首。

马青霞因乐善好施、热心公益,被光绪皇帝诰封为一品夫人,刘鼎元也被授予候选主事的官衔。

1907年,马吉樟奉派前往日本考察学务,马青霞母子要求一同前往。时任翰林院侍读的马吉樟,呈请学部和外务部为马青霞办理出国护照。关于此事,当年的《河南官报》报道说:

“一品命妇刘马氏,系本籍绅士、翰林院侍读马太史吉樟之妹,而已故山西试用道刘观察德煦之妻也。热心学务,考求实业。兹拟携子候选主事刘鼎元前赴东洋,调查女学堂及各项实业、学堂规则。由其兄马侍读具呈学部请转咨外务部发给护照。并咨外务部发给护照。并咨照出使日本杨大臣一体保护,俾得从容考察云。”

这里的杨大臣,指的是时任大清国驻日本公使的杨枢。据说马青霞在日本期间,宣誓加入过同盟会。1907年12月,在马青霞的资助下,张钟端联合留日豫籍同学创办《河南》杂志。

随后,马青霞还为出版至第四期就陷入经济困境的《中国新女界》杂志捐银一万八千两。该杂志在特别广告中写道:

本社杂志,自经炼石女士燕斌创办以来,颇蒙海内外学者欢迎,销路之广,已及五千余册,诚非初料所能及。惟因特别事故,以致未能如期出版。迟愆之咎,诚无可讳。兹得河南尉氏县刘女士赞成,增助资本,以扩社务。现已增聘干事,一切大加改良。准于西历八、九两月内定将五、六、七、八四期杂志相继发行。西历十月为始,以后每月按期出版,决不延误,以慰阅者之希。特此广告。

马吉樟回国后出任湖北按察使,张钟端经马青霞介绍,回国给马吉樟充当幕僚。马青霞回国后,花费三万六千两银子在尉氏县城自家的南花园里,创办河南境内第一所女子学校——华英女校。

1908年3月31日,湖北武汉的《江汉日报》以《尉氏女学成立》为标题报道说:

“尉氏刘青霞女士,去冬曾议在县城创设女学,已志前报。旋以效仿无从著手,因亲赴北京并东洋调查一切章程,刻已于正月回尉。女学已定基址在西门外。即日修建堂舍,一俟竣工,即可开课。”

河南当地的《开封简报》也报道说:

“尉氏一品命妇刘马氏,前曾独立捐助创设华英女校,先办初等一班,颇著成效也。欲开浚知识,养成家庭教育习惯起见,遵章在该校附近设师范一班,招考学生四十名,初定二年毕业,刻已开堂授课。”

宣统元年即1909年,河南巡抚给大清朝廷写过一份请求为马青霞建立牌坊以示表彰的奏折。其中写道:

再据尉氏县知县马骏声禀,该县一品命妇刘马氏,以邑中女学堂尚属阙为,愿将西门内管业房屋一所改造女子初等小学堂。额定学生五十名,延聘女教员二人,四年毕业,于本年二月间开学,一切遵照定章办理。共计开办费合银一千五百两,每岁额支需银二千五百两,计四年已需银一万两,均经筹备。另储禀请立案等情,经臣饬由提学使查核,详请奏奖。前来臣查士民捐地方善举,银至千两以上例得请旨建坊,给予“乐善好施”字样。今该命妇刘马氏创设女学,需费逾万,核与建坊之例相符合,仰恳天恩俯准,给予尉氏县一品命妇刘马氏乐善好施字样,于本籍自行建坊,以昭激劝。

华英女校培养的女学生任锐,是新蔡县官绅、同盟会员任芝铭的二女儿,后来成为中共烈士孙炳文的夫人。

孙炳文在1927年国民党的清党运动中被捕牺牲,任锐1938年2月到延安日军政大学习时,与女儿孙维世同窗共读,一时传为佳话,被毛主席赞誉为“妈妈同志”。她历任四川璧山第五抗日儿童收容所保育员、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图书管理员、陕甘宁边区政府监印。1949年4月11日在天津病逝。这些都是后话。

1911年10月10日武昌首义爆发后,张钟端受湖北军政府委派,回到河南开封秘密联络同盟会员王庚先、周维屏等人组织起义,被推举为河南革命军总司令。马青霞先后交给他三万两银子充当革命经费。

12月22日晚,张钟端在河南优级师范学校召集会议,决定于次日凌晨两点举事。此时,起义所需手枪、弹药正待分配,所需布告、檄文等数千份已经印好。巡防营统领柴得贵在打入革命党内部的总稽查张光顺等人配合下,突入学堂将张钟端等21人逮捕。

12月24日,张钟端被袁世凯委任的河南巡抚齐耀琳下令处决。对于“满拟竭力多捐,旋因失败而止”的马青霞来说,年仅33岁的异性知己张钟端之死,应该是她丧夫之后的又一次致命打击。

中山笔下的“巾帼英雄”

马氏庄园住宅区分东、中、西三路,由四个四合院组成。住宅区东路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院落,是马丕瑶的长子吉森及三女马青霞居住的地方。马吉森住北屋正楼,马青霞住东厢侧楼。东楼二楼的廊柱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集自苏轼法帖的四个大字“思无邪斋”。

这四个字出自《诗经》,意思是心无邪念、思想纯正。这里是马青霞养病终老的地方,这四个字应该是她万念俱灰的悲怆心境的真实写照。

据说是孙文写给马青霞的“巾帼英雄”匾额,悬挂在思无邪斋一楼的门框之上。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孙中山书写的悬挂在正面墙壁上的“天下为公”匾额。

匾额下方是装裱在玻璃相框里的两张照片,左边是秋瑾,右边是马青霞。在左边墙壁上,悬挂着马青霞的大事表,其中介绍说,马青霞,马丕瑶三女,与秋瑾齐名,素有“南秋瑾、北青霞”之称。

她自幼喜爱读书,才华横溢。马青霞为人宽厚,乐善好施,热爱公益事业,曾多次不惜重金慷慨解囊。光绪帝闻报,感其业绩,诰封“一品夫人”,赐“一品夫人服饰”。

但是,遍查民国时代的历史文献,从来没有所过“南秋瑾、北青霞”的文字记录。马青霞在《祭秋瑾文》中明确表示,自己“本欲回国前去面晤,聆听高见,不料天不暇人,竟身遭不幸,使余不得见而哀痛”。也就是说,马青霞1907年去日本时,大她两岁的秋瑾已经回到国内,从事光复会方面的革命活动。

马青霞与“为救国而死,死得悲壮,死得其所”的女杰秋瑾,从来没有见过面。不仅如此,当年的女性革命家秋瑾,在她1907年1月14日创办于上海的《中国女报》中,对于马青霞出资捐助的《中国新女界》月刊,还公开提出过尖锐批评。

当年与秋瑾相识并且齐名的女权先驱,至少可以举出吕碧城、金天翮、张昭汉、张竹君、何震、陈撷芬、林宗素、唐群英、蔡蕙、吴木兰、何香凝、杨季威、燕斌等十多人。

作为内陆地区河南省的女权先驱者、工商实业先驱者、社会公益事业先驱者和女子教育先驱者,马青霞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生活内容和人生追求,就是针对尉氏县刘氏家族捍卫自己的正当权利。她一生中所专注的主要是家庭财产保卫战,而不是救国救民救天下的政治革命。

用她自己的话说:

“有家不能归是丧却居住之自由也;流离奔走,主持商会者无人,是丧却营业之自由也;今日诈讹,明日狡赖,是丧却财产之自由也!”

实际上。马青霞当年的影响力,主要局限区河南籍人士之中。她的名字被重新发现,已经是1981年以后的事情。

时任河南尉氏县文化馆馆长的于中华,在整理图书馆书库时无意中翻阅到手抄本尉氏县《县志》,才在被历史浮尘所掩埋的名人录中,发现了当地这个名叫刘(马)青霞的女富豪,并且于1983年在《人物》杂志发表《刘青霞——叛逆女性、传奇人物》一文。

由此可知,所谓的“南秋瑾、北青霞”,其实是近年来从事文化宣传和商业包装的当地政府工作人,自欺欺人的浮夸捏造。

在马青霞大事表中,另有这样一段不太准确的文字介绍:

“1912年春,马青霞被河南各大团体公选为河南国民捐总理。1913年初,马青霞两次赴上海拜见孙中山,表示愿将全部财产捐献给国家,作为修筑铁路费用。孙中山感动不已,并为她挥毫题写了‘天下为公’和‘巾帼英雄’,以赞其爱国壮举。”

事实上,只要认真查勘对照一下《孙中山全集》第二卷的相关文章,就可以很容易地找到更加准确的文字记录。

1912年4月30日,南京留守黄兴为了抵制四国银行团提出的监督中国财政的借款条件,致电孙中山倡议发起国民捐。南京方面的六十个团体随后发起组织国民捐总会,并且推举孙中山为该会总理。

孙中山于6月1日通电接受总理职务,且于6月3日致电袁世凯及参议院,建议在全国范围内开展认捐活动。乐善好施的马青霞,因此被河南各大团体公选为河南国民捐总理。只是随着6月4日黄兴被撤销南京留守职务,这一活动很快便宣告停止。

就任河南国民捐总理职务只有二十多天的马青霞,在辞职书中表示说:

政府借用外债,损失国权。黄留守有国民捐之倡议,吾豫爱国志士群起响应,组织国民捐事务所,推鄙人为总理,曾经力辞未蒙允许。当时勉强就职者。诚以此为救亡之急务,极欲赞成也。今本所成立已逾两旬,诸事就绪。鄙人自问一无学识之妇人,焉能负此巨任?且吾豫人才济济,不乏贤能,何用一妇人参与公事?现鄙人已决意辞退,请诸公另举贤能总司其事,早集巨资,以应国家急需,亦鄙人之所深愿也。

到了同年11月19日,被袁世凯授予筹办铁路全权的孙中山,在致袁世凯总统府秘书长、广东同乡、国民党员梁士)的密电中写道:

“兹有河南尉氏县刘马氏青霞认缴本处股银二十万元。据称家藏金一千三百两,银九万两,欲设法运出。但路途危险,族人眈视,愿得汴督饬地方官护送。可否由公转恳总统知照豫督,准予保护?此人现在上海,专候复示。”

同样是在11月19日这一天,马青霞此前资助过两元大洋的开封《自由报》,公开刊登《豫人刘马青霞披露——告四万万男女同胞书》一文,其中写道:

四万万男女同胞公鉴:今日之中国非所谓法治国乎?法制云者人人受治于法律之中,虽以总统之尊不敢违法以欺人,虽以匹夫匹妇之微亦罔不得法律之保障。固与满清政府时代,强凌弱,暴凌寡,不可同日而语也。……况总统、总理以及河南都督均属豫人,其余为豫人者无论在何方面,当无强权之可言。以故青霞昔日所唾面自干者,今亦不忍安于默默,新仇旧恨,请为我男女同胞涕泣述之……

这里的总统指的是袁世凯,总理指的是赵秉钧,河南都督指的是袁世凯的表弟张镇芳,他们三个恰好都是河南人。

按照马青霞披露的材料,刘氏家族中有许多共同财产,譬如家族中没有分割的土地1000顷,马青霞作为老五门之一应该拥有五分之一。

再如公茂典商号资本金15万串,马青霞拥有一半股份,其余一半为族人共有。这些共同财产中属于马青霞的份额,已经全部被无理剥夺。除家族共同财产之外,各门还有属于自己的私产。

当时归马青霞独立经营的5000顷田产和桐茂典及四五处小铺商号全部盈利,族人共同经营的公茂典商号却亏损了50多万两银子。马青霞在族人苦苦请求下,慷慨划拨18.5万两银子用于资助公茂典商号。

十多年来,马青霞为了取悦族人,在经营工商实业之余,曾经花费8万两银子在尉氏县城修建名叫师古堂的住宅,用于收养刘氏家族中无依无靠的寡妇;花费4万两银子,在刘氏故居大桥庄独资修建刘氏祠堂,并且捐地15顷设立刘氏义学;规定凡是家族内60岁以上的老人,每月可以从刘氏义庄领取粮食安享晚年。

她这样“节衣缩食劳神焦思”,依然不能得的刘氏族人的容忍和谅解。“专制家庭中之数十恶魔咄咄逼人,不惜以怨报德、匹妇何罪?言之痛心!”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怒不可遏、忍无可忍的马青霞公开表示说:

“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共和肇建应变方针。退让主义,一变而为竞争主义;家族主义一变而为社会主义。……我不能欺人,人亦不能欺我……”

在刊登《豫人刘马青霞披露——告四万万男女同胞书》的第二天也就是11月20日,开封《自由报》又以《刘女士关心桑梓》为标题声援说:

“刘女士青霞,开封人,现充北京女子法政学校校长、北京女子学务维持会会长、北京女子参政同盟会会长、北京《女子白话报》发起人。因吾豫女界虽稍有起色,尚未大放光明,心焉恶之。闻不日来汴,组织女子学务维持会支部,以期昌明。此真吾豫女界之伟大人,将来之女学讵可量哉!”

1912年12月4日,孙中山再一次密电梁士诒:“前电托设法保护河南人运金出境事,能否办到?”

对于孙中山及南方国民党激烈派保持高度警惕的袁世凯和梁士诒,当然不会动用政府资源来帮助马青霞转移家庭资产资助孙中山。时任袁世凯亲信秘书的马吉樟,也不同意妹妹这么做。尉氏县刘氏家族更不允许马青霞把巨额财产转移离境。

1913年7月,孙中山、黄兴、李烈钧、陈其美等人在江西、江苏等地发动“二次革命”,遭到袁世凯北京政府的迅速镇压。“二次革命”失败后,曾与孙中山保持联系的马青霞,被刘氏家族告到官府,经过马吉樟多方协调,马青霞才免除一场牢狱之灾。

鲁迅笔下的“才貌双全”

在马青霞思无邪斋的右边墙壁上,张贴有马青霞亲笔书写的《告四万万男女同胞书》全文,以及马青霞加入中国同盟会的宣誓词。

在下面的展览橱窗里面,有马青霞的《祭秋瑾文》,以及鲁迅为马青霞题写的“才貌双全”的条幅。该条幅的落款时间是“1918年9月26日”,但这幅题字并不足以证明鲁迅与马青霞之间,曾经有过较为密切的直接交往。

1918年9月26日,鲁迅在日记中写道:

“晴。上午寄王式乾信。下午收本月奉泉百五十。晚杜海生来,交与泉二元,曾吕仁母寿屏资也。夜宋子佩来。作《随感录》一篇,四叶。”

这一天是星期四,与鲁迅一起居住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补树书屋的周作人,在当天日记里写道:

“晴。上午得廿二日家信,寄复函四。下午作《随感录》一则……晚紫佩来,阅《新青年》一过。”

当时的鲁迅是《新青年》同人中唯一坚持不向外界暴己真实身作的一个人,直到1925年的女师大风潮中,他依然很忌讳别人知道鲁迅的真实身份就是教育部佥事周树人。

“晚杜海生来,交与泉二元,曾吕仁母寿屏资也”一句话,足以证明这位教育部佥事,在私底下是不拒绝有偿题字的。

鲁迅兄弟所住的绍兴会馆,与马青霞出巨资创办的位于北京宣武门外嵩云草堂的豫学堂邻近。只是现在已经难以查考,41岁的马青霞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和什么渠道,得到比自己年轻4岁的鲁迅题写的“才貌双全”的墨宝的?

假如鲁迅知道马青霞就是当年在日本东京创办《河南》月刊的金主,他是不应该不告诉周作人的。假如周作人知道马青霞就是当年出钱办《河南》月刊的“富家寡妇”,他晚年是不会在《知堂回想录》里把马青霞仅仅当作一种传说来回忆的。

不管怎么说,鲁迅“才貌双全”的题字,对于马青霞来说还是名符其实的。良好的家庭教育,培养了马青霞优异的文艺才华。马青霞投资修建的师古堂和刘氏祠堂,所仿照的都是马氏庄园的建筑规制,其中刘氏祠堂的许多绘画、诗词,都出自马青霞之手,足见其多才多艺。

马青霞还曾经为华英女校的学生画过一幅“群芳图”,并且题写了这样一首歌:

“莫怜旧时花枝败,但求自由花常开。愿君不辞劳素手,育得群芳天下栽。”

在开封《自由报》创刊时,马青霞仿照《江南好》的曲调撰写过一首《自由好》的祝词:

自由好,中夏少萌芽。岳色河声飞笔疾,洛阳纸贵泄春华,开遍自由花。自由好,妖雾惨夷门。手拔摩天旗影荡,腰悬横河剑光腾,夺转自由魂。自由好,过渡帐迷津。揭破九幽超变相,罗胆万佛见天真,崇拜自由神。自由好,五岳独称嵩。燕赵健儿身手锐,犬羊部落羽毛空,撞破自由钟。

这首诗词刊出四天后,《自由报》上另有署名紫如愚的一首和词:

自由花,平地苗萌发。点缀乾坤生异彩,栽培根应味精华,开遍自由花。自由魂,一跃到昆仑。鄂渚充戊张赤手,春闺嫠妇泣黄昏,招得自由魂。自由钟,时势造英雄。蒙藏版五色纛,唐虞揖让七龄童,撞破自由钟。自由神,欧美取前型。历史万年删帝统,男儿众志作于城,拜倒自由神。…… 马青霞的最后捐献

1921年,刘氏家族的一个同辈堂兄又为刘鼎元的身份问题,把马青霞告到县衙。这一次,马青霞断然公开了精心隐瞒二十多年的谎言骗局,当众承认刘鼎元的真实身份。

当时的《新中州报》以《刘马青霞与义子刘鼎元离异分居》为题报道说:

“已故刘耀德之妻刘马青霞与义子刘鼎元纠葛一案,现经中人龙君等调处离异分居,各自度日。由该氏酌给洧川县南席镇田地五顷,又开封双龙巷住房一所,现洋一千元。同中立据。签押分执。不得再生枝节。”

鉴于刘家在尉氏县的地位,县长在取消刘鼎元继承人地位之后,亲自主持了遴选过继人仪式。等到8个15岁以下的候选人站出来之后,马青霞出其不意地掏出一把光洋撒到他们面前让他们争抢。最后抢得最少(一说是没有去抢)的那个孩子当选。

马青霞给出的解释是,《三字经》最后一段说“人遗子,金满盈。我遗子,惟一经”,这个对金钱不动心的孩子最合我意。就这样,纷扰多年的继承人问题尘埃落定。

1922年夏天,直奉战争结束,直系军阀冯玉祥出任河南督军。他上任不久便微服拜访马青霞,慷慨允诺派员保护其家庭财产,并且恳请马青霞出任河南省教育厅厅长。

马青霞感动之下,把价值四百多万大洋的家产全部捐给冯玉祥所代表的地方国民政府,只是象征性地给热衷于窝里斗的刘氏家族留下一万元的安慰费用。

马青霞唯一的条件,是让一直追随身边保护自己的张武文、王致和参加革命军。冯玉祥慷慨应允,安排张武文做自己的卫队副队长,王致和先当连长视军功再予擢升。

捐完财产的马青霞从容部署了自己名下的学校、工厂、商铺、田园等各项资产的交接事宜,妥善安置了家丁长工的生活出路,然后为开封难民收容所送去40件儿童衣服,算是完成了平生最后一次慈善捐助。接下来,她乘车北上,返回安阳马氏庄园,随身所带的衣被全部打有补丁。

为了迎接妹妹回归,几个哥哥特意把她出嫁前住过的瓦房接高一层,成为真正的马家绣楼。1923年旧历的二月初六日,马青霞长眠在娘家绣楼上,终年47岁。

刘氏家族的顽劣之徒,对于已经去世的马青霞依然不肯放过。马青霞的灵柩运往尉氏途中,竟然被截留在开封,与其丈夫刘耀德的棺木一起停放在城南救苦庙中。数年之后才运回尉氏,葬入刘氏祖坟。

关于此事,马青霞的二哥马吉樟在悼亡诗中写道:“募捐小妹金三万,创设燕京豫学堂。白骨双棺停未葬,无儿伯道泣穹苍!”

在诗后跋语中,马吉樟另有介绍:

“光绪乙巳,募刘氏妹青霞三万两,建豫学堂,益以同乡公捐四万五千两,款足之多,为旅京省学之冠。刘妹身后族人争继,妹婿耀德至今未葬,双棺停寺,家产亦尽数充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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