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考古回眸
作为一名考古工作者，大部分时间在探寻先民的遗存。我的专业方向是新石器时代考古，追踪的古迹大体锁定在距今1万年至距今4千年之间。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史前时代，人类文明的初创时代。如果一个地方被我们长期关注，那它注定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人类摇篮。
海宁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从1978年开始，考古工作者的足迹就不曾停歇，先后在这片土地发现了90多处新石器时代遗址，证明了至少从距今6000多年前开始，海宁地区就有古代先民栖息，并形成了马家浜、崧泽、良渚、马桥诸文化基本完整的早期历史脉络，因而是杭嘉湖平原史前文化区不可或缺的有机部分。
40年的考古历程，倾注了许多考古人的心血。从1988年开始，本人在海宁地区参与和主持了郜家岭、荷叶地、达泽庙、大坟墩、佘墩庙、伊家桥等多个遗址的考古发掘，见证了海宁地区兴盛的古代文化，也在工作、生活、爱情等方面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
我第一次踏入海宁这片土地，是1988年2月上旬。当时海宁制革厂扩建区发现了郜家岭遗址亟待发掘，但因春节临近，能工作的时间不足10天。于是考古所派出精兵强将，考古二室主任王明达老师亲自挂帅，胡继根、刘斌、沈岳明、我以及技工吴国强、马竹山、陈正祥、陈越南组队前往。大家分工合作，流水作业，很快完成了发掘任务，共清理良渚墓葬12座、器物群4组。
如果说郜家岭发掘因时间紧迫属于超常规的应急处理，那么之后我在海宁的发掘项目基本上算是常规发掘。发掘的起因均为砖瓦厂取土发现文物，而且每个遗址都有追缴的文物，其中佘墩庙遗址追缴的文物品质最好、数量最多，计有玉琮、玉璧、玉冠状饰、玉镯、玉锥形饰、石钺、有段石锛等30余件。这就意味着每个遗址都有墓地，每个遗址都有可能发现墓葬。当时浙江在清理史前墓葬方面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作为新手，正好通过这些遗址的发掘，从前辈那里学习和传承这些发掘技术。
我的第一个发掘项目是荷叶地遗址，发掘时间为1988年8月30日至10月5日。由于该遗址墓地保存较好，墓坑普遍较深，葬具痕迹大多明显，随葬品丰富，且含高等级玉器。在刘斌带领下，荷叶地遗址的整体结构和布局得到很好把握，最终取得了三项重要成果：一、确认了圜丘形墓地，二、清理16座不同规格的墓葬，三、将3个长方形红烧土坑定性为祭祀坑。
因为考古队员长期吃住在一起，我们跟当地博物馆的同仁自然也建立了良好关系。1990年八九月间，我和孙国平、张克西、周建初在海宁博物馆整理达泽庙遗址出土文物，当时我正处于恋爱之中，我女朋友就曾到整理场地惠力寺来看望我，感情升温，一时成了佳话。
回想我在海宁的考古生涯可分两个时段，前段是1988年至1995年，参与了郜家岭、荷叶地、达泽庙、佘墩庙遗址的发掘，实际主持了大坟墩遗址发掘。后段为2016年至今，因配合太湖南排工程，重返达泽庙遗址进行考古工作，期间又对附近的伊家桥遗址进行了抢救性发掘。
两个时段的考古工作相隔20年，恍若隔世，发掘的环境、氛围、条件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前段时期，遗址周边完全是一派农村景象，村里是错落的土坯房和两层小楼，弯曲的泥路，房前屋后点缀一些树丛和竹林，村外是空旷的田野和蜿蜒的河道，高地多植桑树，低田多种水稻和油菜，河道里有鱼虾可以捕捉。而现在，到处是高楼大厦和宽阔的水泥及柏油马路，很多遗址被纳入了工业区范围；即便在农村，在排列整齐、房屋样式一致的新农村，也今非昔比。
就交通条件而言，早先很多村庄还不通汽车，进点、撤点通常要在乡政府中转，去发掘点要用拖拉机、板车或小船运输铺盖和发掘用品，前前后后往往要折腾一整天。现在则到处都通汽车，路况也好，直接可达发掘地点，来回时间大大缩短。工作条件当然也今非昔比，早年租住的农民房很简陋，有的窗户没有玻璃，只能用农用薄膜遮挡；睡的是折叠床，常常凳子当桌子用；烧饭用煤饼炉，厨房里苍蝇飞舞，有时候会掉到菜里；电视机很少有，有也是黑白的；没有手机，通讯靠写信、长途电话或电报；天热靠电风扇，有时候还经常停电。现在住的都是楼房，大多带空调；睡的是大床，桌子椅子是标配；烧饭用煤气，也有油烟机；厨房干净整洁，苍蝇已经难觅；手机人人有，电视已可有可无。以前的发掘和记录工具全是手工的，干活用的是手铲、小锄头、刮子，绘图用的是绘图板加铅笔和橡皮，最高级的就是相机，但大多也是120单反的。现在虽然发掘工具变化不大，但记录手段已基本实现电子化，电脑、大容量硬盘、数码相机、摄像机、无人机、全站仪、RTK、三维扫描等等，还有矿物、动物、植物、年代等各种鉴定和检测手段，现代科技大量应用到了考古领域。前后20年的变化真可谓沧海桑田，也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中国数十年的巨大变化。
总之，海宁是浙江史前文化的重要分布区之一，不仅遗址的数量名列前茅，遗址的种类和等级也较丰富。当然，海宁的史前文化还有很多未解之谜，考古工作的道路还会延续下去。即使我等完成职业使命，还会有新生力量加入，因为海宁是史前考古的一块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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