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18万年前的古遗址“复活”,万寿岩守住三明人的远古记忆

之改革实践

有着“南方周口店”之称的万寿岩遗址,此前曾是给三钢提炼石灰岩的一片矿区,差一点因矿石开采被炸毁。

1999年是一个转折点。这年的一次考古发掘探明,此地拥有华南地区迄今最早的旧石器时代洞穴类型遗址,将福建有人类活动的历史上溯了近20万年

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矛盾尖锐,万寿岩保护开发也曾经历一番博弈。时任福建省代省长习近平先后两次批示:“任何个人和单位都不能为了谋取眼前或局部利益而破坏全社会和后代的利益”。这让万寿岩从开矿的炸药包下被抢救出来,并得以整体保护。2017年,这里成为福建省唯一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如今,万寿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知名度和影响力愈来愈大。万寿岩遗址博物馆现场负责人朱凯最近尤其繁忙,仅7月1日到3日就接待了52个团队。

朱凯在万寿岩工作近20年,不仅参与了考古发掘,也和同事们一手打造了遗址博物馆。他讲解时旁征博引,对每件文物如数家珍,不仅讲述展览品本身,还会引申出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他的讲解成了“镇馆之宝”,本人也走红网络,被众多媒体誉为“网红馆长”,众人慕名而来。

作为基层文物工作者,很长一段时间里朱凯都是孤坐冷板凳,潜心搞研究。谈到这么多年的扎根经历,他表示坚持下来的最大理由就是对考古的热爱。他说,万寿岩现在就是他的精神故乡,他的身体已经融入岩体中。“每天看到万寿岩,看到山洞,我心里面就舒服,莫名地感觉到很知足。”

以下是朱凯的自述:

万寿岩。

遗址下面还藏着待发掘的宝贝

从1999年到2005年,万寿岩遗址一共进行过三次考古发掘,发现了很多重要的成果。为了向广大民众展示这些成果,古为今用,惠及民众,我们在万寿岩遗址旁边修建了博物馆。为了不影响遗址整体环境风貌,博物馆的规模和高度才有所控制,面积仅为2500平方米,尽管如此,但遗址博物馆非常有特点。

从博物馆的征地到设计,我都全程参与。院子里有两棵160多年的古树,生长在一处清代的墓葬旁,古墓古树共生共荣,相得益彰。当时在设计之时,为了把这两棵树放在院子中间,我们将博物馆整体平移了6米。因为有树的地方才显得有灵气,郁郁葱葱的。我是从河南过来的,老家冬天这个时候已经灰蒙蒙了,到了南方我才知道什么叫满眼绿色,什么叫四季常青。为了恢复被炸毁的环境,当时我们买了1000多车的土,覆盖在万寿岩遗址的各处,然后种上草、种上树,现在它们都长得非常好。

万寿岩遗址1999年开始第一次抢救性考古发掘,2006年才建成博物馆,环境逐渐改善,中间那几年过程虽然很短暂,但是也非常艰辛。那时遗址附近没有房屋,后来政府给我们一点钱,我们在临近的镇里租了好多年房,天天早出晚归,在洞里发掘、研究。当时洞穴内没安装灯,里面又阴暗又潮湿,跟古时候一样。当年考古发掘时经常弄一把椅子,躺在山洞里休息,眯一会之后,醒来再继续工作。

万寿岩遗址还有好多遗迹埋在地下,但3次较大规模的考古发掘后,我们就不再进行了,因为前面发掘的重要成果还没有研究清楚。除了我们这些人,还需要生物考古、环境考古等领域的专家,搞清楚十几万年前这里的环境是怎样?动物的群落是什么样?这些还没有专门的研究成果,再进行新的考古发掘是不行的。

目前国家文物局基本上不允许考古发掘了,考古发掘实际上是对文化遗址的一种破坏。举个例子,本来石铺地面在下面三米厚的土层埋得好好的,现在挖开之后可以看到霉变、干裂。刚发掘时用水洗法提取的植物孢粉,拿到中国农业大学鉴定,就能研究4万年前植物的面貌、植物的群落,现在拿去测完全不一样,因为空气中的污染,孢粉已经破坏掉了。

我们国家对考古发掘限定得非常严格,只有三种情况可以考古发掘。第一是配合大型基建,比如南水北调、西气东输、三峡工程,或者修高速公路。第二个是抢救性考古发掘,万寿岩就属于这种,因为三钢采石破坏,我们要把它保护下来。第三个是为了解决重大学术问题进行考古发掘,但标准限制非常严格。

80年代初全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文物保护是比较弱势的,通常都得为经济发展让路。很多地方的古遗址、古墓葬都破坏掉了。新农村建设时也毁坏了很多古建筑历史文化街区、有代表性的村落。

万寿岩是其中的幸运者。当地政府观念不断在改变,原来认为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是“你死我活”的矛盾体,现在通过万寿岩保护利用,结合三钢的发展,证明了两者可以相互融合,共同发展。

现在三明市政府逐步形成“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的理念,市委市政府的各级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对万寿岩保护重视程度始终不变。法律层面又出台了《万寿岩遗址保护条例》,是全省有关文化遗产的第一项立法。

我们现在最紧缺的就是专业的人才。我们和北京大学、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达成协议,利用他们的平台引智借力,对我们三明境内的遗址研究提供坚实的支撑。

万寿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建成挂牌不是终点,只是起点。要想怎么样去运营,让它“活”起来,要走到老百姓中间,让他们感兴趣,知道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增强文化自信,增强文物保护意识,汲取精神力量。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确实很难。首先我们自己得有一个理念,要让这些文物说话,然后付诸实施。眼界还要放开,不能跟世界脱轨。

我差不多还有十几年退休。接下来的工作还是要讲好万寿岩的故事。未来希望能培养一些讲解员,做好数字化展示。更想静下心来,为研究万寿岩多写一些文章,比起向公众科普宣讲,我还是更希望做研究,因为现在我们最欠缺的还是研究,研究充分了,才能向公众讲好它的故事。

“坚守最大的理由就是对考古的热爱”

我之所以能20年扎根在这里,不是因为想着哪一天万寿岩会出名,而是它确实是一处有价值的旧石器时代遗址。我们从事文物考古这一块,本来就耐得住寂寞,也是出于对职业的一种坚守。要纠史、证史,才能探史,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这种对考古的探究促使我们沉下心来,需要长时间的积淀和探索,才能有些成就。

像樊锦诗坚守大漠50年,才把敦煌研究做这么好。当时她获得“文物保护杰出贡献者”国家荣誉称号时,我们都感动得流泪,为什么?这不光是她一个人的荣誉,也代表了我们广大基层文物工作者,我们也备受鼓舞。可以说在全国各地的文博基层有很多这样的人,只不过她是一个优秀的代表。

叶朗评价《我心归处是敦煌》这本书时说,“有了对于永恒价值的精神追求,心灵就得到了安顿”,这说到我们的心坎里去了。我们坚守最大的理由就是对考古的热爱,这就是我们的追求。有万寿岩这么重要的发现,我们渴望的就是把它弄出个所以然来。

万寿岩现在就是我的精神故乡。说实话,我当初从河南来的时候也动摇过,感觉这个地方基础设施太差了,遗址千疮百孔,三钢开采20年了,怀疑这个地方能保护好吗?能研究好吗?这些年过去,我对它慢慢有了感情,现在要我调到其他地方,我还不愿意去呢。在退休之前,我愿意继续坚守在这里,如果有返聘机会我也还乐意继续做好这件事情,60年我都愿意干下去,确实身体已经融入到里边去了。我家在三明,但我一个礼拜回去一次。每天看到万寿岩,看到山洞,我心里面就舒服,莫名地感觉到很知足。

现在基层文物工作人员相当紧缺,尤其缺少年轻人才。很多年轻人沉不下心来,不愿投入这样一片小众领域。我们没法选择遗址的地点,它就在这个地方,环境就是这样,不能因为它环境不优越而放弃珍贵的遗址,不去研究、保护它。

采写:南都记者 林方舟 实习生 刘芳 摄影:南都记者 张志韬 发自福建三明

Hash:202121ff629b4e4dc2479632b0ecc98fd84cb791

声明:此文由 南方都市报 分享发布,并不意味本站赞同其观点,文章内容仅供参考。此文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 kefu@qq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