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与天台

天台博物馆内,珍藏着一块黑色方形小石碑。在众多文物中,如果不仔细看,这块石碑很不起眼。但它不是一般的石碑,而是天台先贤、明朝兵部车驾郎中齐汪的墓志铭。更独特的是,这块墓志铭,两面刻字,正面是赞颂齐汪在“土木之变”中的忠贞之举,背面却是大名鼎鼎的明儒方孝孺为天台齐氏另一祖上先人——明朝初期的刑科给事中齐执中撰文并书写的赞词。这篇赞词文笔优美高雅,草书神采潇洒,表达了青年时期的方孝孺对天台齐执中的景仰之情。

方孝孺(1357-1402),明朝台州宁海县人,出生在儒学世家,父亲方克勤是当地名士。他从小聪明,远近闻名,乡人呼其“小韩子”,意为唐朝大学问家韩愈再世之意。从二十岁时开始,方孝孺跟从“开国文臣之首”宋濂门下学习,之后被明太祖朱元璋召见二次,任汉中府教授。公元1398年5月,朱元璋病逝,皇太孙朱允炆即位,年号建文,史称惠帝。惠帝遵太祖遗命将方孝孺召回京城,任侍讲学士、文学博士等职。他协助建文皇帝推行一系列仁政改革措施,史称“建文新政”。后因朝庭出台削藩政策,引起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不满并举兵发难,推翻了建文皇帝,自己即位为明成祖。由于方孝孺被朱棣的军师姚广孝誉为“天下读书种子”,在天下学子中有着崇高地位,朱棣要方孝孺起草诏书才能服众。但方孝孺认为朱棣属于藩王篡位,大逆不道,提笔在纸上大书“建文四年,燕贼篡位。”朱棣大怒,下令磔死于市。方孝孺慷慨就死,年仅四十六岁,并被朱棣开了中国历史最残酷的杀人先河——“灭十族”。

历史的血腥烟云早已灰散,后世尽管对方孝孺的“迂”导致灭十族值不值得有不同的评论,但历史还是给了方孝孺崇高的评价:他是一个威武不屈、正义凛然、浩气贯日、忠烈千秋的忠臣代表载入史册。这种悲剧,对于其人其族是十分不幸的,但对整个中华民族来说,却是可歌可泣的。鲁迅先生曾三次提到方孝孺,在《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中,赞美了他的学生柔石:“他的家乡,是台州的宁海,这只要一看他那台州式的硬气就知道,而且颇有点迂,有时会令我忽而想到方孝孺,觉得好像也有些这模样的。”自此,方孝孺也就成了“台州式的硬气”最典型的代表人物。

方孝孺是台州人,自然与天台有着密切联系。宁海是天台山的东门,自古以来,天台与宁海两地民众同风俗同习性。他喜欢天台,赞美天台,在许多文中都自称“天台方孝孺”。也许可以这么说,是天台山的伟岸磅礴给他以坚毅不屈的力量。

他喜欢天台山,称之为奇观。方孝孺少时好游名山秀川,天台山在他心里是高峻雄伟的。在游台州府城巾山后,方孝孺写有《巾山草堂记》一文,里面写道:“逾浙江以东,多大山,东南极海上,尤秀绝,其最著者,天台、四明、雁荡、天姥,皆穹窿嵁峻,为天下奇观。”天台名列名山之前。

他喜欢天台的霞,比之为神龙翔凤。一则有趣的事,说的是浙江永康仙溪旁有一飞霞观,内有道士,当地人把那里的云霞说的神乎其神,说常有仙人乘霞飞升,想请他写篇文章记载此事。方孝孺不禁哈哈大笑:“还有谁比我更懂云霞呢,我就是来自天台赤城之霞的地方!”于是,他在《仙溪霞隐记》中一开始就大写特写赤城霞:“余家赤城之西,巨海之阴。当天光初舒,旭日未升,有神气焉,自东而生……”方孝孺在文章的最后略带玩笑口气说,如果你认可我说的,想进一步了解天台赤城霞的话,就请你到赤城山下,我再与你讲讲赤城霞。赤城栖霞是天台八大景之一,在方孝孺眼里,赤城霞是世界上最美的云霞。不知道请他写文章的人看到后会怎么想,也许有点哭笑不得,当然肯定会对赤城栖霞神往不已。

他更喜欢与天台人交友,引之为最善尚德之友。方孝孺自述自己年轻时,在浙东,获交才俊间,其最善者有七人,其中四人就是天台人,即林左民、赵伯钦、陈叔英与王修德。方孝孺还为许多天台人写过诗、斋记、墓志铭。他为许士修写过墓铭,称他是“天台方孝孺有笃志尚德之友”。为天台张谷写过一首诗,称赞张谷是他可以论心的朋友。

天台庞参父,把他自己所居住的房屋名之为“遗安堂”,请求方孝孺写篇《遗安堂记》。方孝孺欣然应笔,堂记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欲安子孙者,其要莫大乎为善。”很有教育意义。方孝孺是个思想家、文学家,在他生前就著有《逊志斋集》,里面有不少文章都与天台有关,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在方孝孺殉道后的几百年里,天台人民一直钦敬他、缅怀他。清康熙年间,桐柏宫内的伯夷、叔齐祠中立有台州名贤徐竹溪、潘时举、方孝孺、陈选等二十八人配享。天台历代名人吟咏他、赞颂他的诗很多,见之于《缑城正气集》,内有许多天台名人在谒访方孝孺祠堂、坟茔、读书堂后歌颂他、赞叹他的诗句。天台齐氏家族可以说是对方孝孺最钦佩的一个家族。这从上面齐氏族人把方孝孺写他们祖上齐执中的赞词引为至宝,刻在齐汪的墓志铭中可以看出。

同时,方孝孺的忠臣气节和不屈精神也深深地影响了一代代天台人,“台州式的硬气”表现在天台人身上尤其明显。自明清以降,至民国,天台忠节志士辈出,无不打上方孝孺身上那种鲜明的硬气烙印。明朝以齐汪最为代表。齐汪(1404-1449),天台县城人,明正统元年进士,兵部武库司郎中,在明“土木之变”中,为随驾扈将,在重创三箭血溅天衣时,仍挺枪再战,最后壮烈殉国,年仅46岁。在现在的齐汪忠节祠内,还有齐氏族人另一大腕人物、清朝齐周华题写的“忠节”二个大字石碑,遒劲有力,追述着齐汪忠君爱国、秉持气节的一生。齐周华(1698-1767)是典型的“台州式硬气”的人,并且“迂”得难于置信。清朝雍正年间,朝廷兴起文字狱,吕留良案是其中影响最大的一个案件。对吕案的处理,当时谁都不敢说个不字,可偏偏有人较真了,他就是齐周华。齐周华认为朝廷对此案处置不妥,并徒步千里到京城刑部,为吕留良叫屈,这自然招来了牢狱之灾。到了乾隆皇帝继位后,大赦天下,齐周华得赦出狱。按理这时候,你即使不感恩戴德,也不要再去管“闲事”吧。可是在乾隆三十二年时,他又向浙江巡抚递交了《为吕留良事独抒意见奏稿》,旧案复发。这下谁都保不住他了,乾隆皇帝一怒之下,把他凌迟处死,临刑前他写下千古一联:“头经刀割头方贵,尸不泥封尸亦香。”齐周华生前曾在宁海前童修谱,非常敬仰方孝孺,为自己的信仰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可以说,他是最像方孝孺的一个天台人!

到了民国时代,宁海出了个全国闻名的“台州式的硬气”人物,他就是柔石。在天台,也出了个这样的人物,他叫陆蠡(1908-1942),宁死不屈的抗日烈士、现代散文家、革命家、翻译家。抗战爆发后,上海沦陷。陆蠡等一批文化人士坚守“孤岛”,他负责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2年4月13日,日本捕房查抄了文生社。当天陆蠡正好外出,得知此事后,友朋家人都劝他先躲一躲,但他却不以为然,认为自己身为负责人,理应前去据理抗辩。又一个台州式的“迂”!他孤身来到捕房,落入虎口,当即被戴上手铐。日本宪兵提审陆蠡,问:

“你爱国吗?”

“爱国。”

“赞成南京政府么?“

“不赞成!”

“依你看,日本人能不能征服中国?”

“绝对不能征服!”

这简直就是当年燕王朱棣和方孝孺对话的翻版。陆蠡最后被日本宪兵秘密杀害,年仅34岁。

历史的发展有时也十分玄妙。更让方孝孺想不到的是,在他殉道后,他的潜逃族人落难之时,天台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他们,他们也融入了天台人的血脉。位于天台与宁海交界处不远的岩下方村,四面环山,双溪夹流,风景秀美。

该村以前称双溪村,村民均为方姓,至今还保存着清乾隆二十七年修订的《天台双溪方氏宗谱》。据宗谱记载,岩下方村方姓为方孝孺罹难后其嫡亲堂弟方孝绘的儿子方再陶从宁海县潜逃于此生存繁衍,至今已有591年历史、历二十世,方再陶从而成为岩下方村始迁祖。方再陶下第九世祖方君猷因小时候被附近的家湖村张姓舅父带大,后过继给舅父并迁住家湖村,自此改姓张。

家湖村处于山岗之上,地势高阔,众山尽揽,有古道通往岩下方村,两村仅隔三、四里山路。方君猷临终前立下遗训,为报答张姓养育之恩,后代子孙生前必须姓张,死后坟碑刻上“张方”双姓,故有假张真方、“活张死方”之说,此风俗留存至今。该村的宗祠也为张方宗祠,建于清末,为四合院模式,正厅高大宏伟,柱材粗大,并与戏台通过二间屋顶相连,人站在下面可以不落天下。作为天台僻远农村,应该说家湖村是非常贫穷的,但张方村民节衣缩食,建起如此宏伟整齐的祠堂,除了他们有浓烈的敬宗孝祖族风、虔诚的报本追远情怀之外,别无解释。这种张方两姓和谐相处、患难与共的氏族文化别具特色,也是天台山和合文化的体现。

时至今日,方孝孺的牺牲精神已成为台州人文精神的一部分,这与当前提倡的“忠诚、干净、担当”教育是一脉相承的。正因为有牺牲的勇气,中华民族才不会灭亡,五千年文明才能绵延不绝。重于泰山的死,也是为了今后更好的生。正因为有“忠诚、干净、担当”的责任,不忘初心,继续前进,我们的各项事业才能无往而不胜。

来源:天台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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