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带砺:密林里发现抗战伤兵墓群,几百个坟头全部向西望家乡

李建国

我叫李建国,江西修水人,在修水当地一间小型运输公司做事,业余爱好研究本地文史。为了更多的了解七十多年前,发生在修水抗战史实,我与修水抗战研究会小伙伴们,这几年翻越了很多荒山野岭,持续寻访散落在修水境内的抗日战士孤坟遗址。

每一次田野调查都要经历撞击心灵的震撼,每一个悲壮的故事有许多带血的传说。我真切感受到倭寇入侵是生灵涂炭的国难。写这段文字时,恰好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我也完成了《修水抗战》一书初稿。谨以此书缅怀先烈,正视历史,勿忘国耻,强我中华!

田野调查:修水县山口镇柘蓬村望夫岭

调查目标:抗战伤病亡战士墓葬群

访问村民:村支书赖喜文、村民谢啟全(81岁)、黄明章等

访问人员:李建国、胡德群、裴梅龙、李福军、吴克

调查时间:2018.9.2.8——2019.10.6

再次拜访望夫岭先烈前夜,我电话联系好友赖喜文。喜文现任柘篷村支书,他生性儒雅、热情好客,群众基础很好。

一行六人扺达望夫岭下,喜文早已安排了几位村民上山清理山场。密林中清理后的墓葬群排列整齐,一排排横平竖直,遍布了整个山坡,他们统一面朝西方(四川湖南方向),好像成百上千人军人方阵,静默无言的场景令我窒息,给人惊悚的震撼!

静默中,我们在密林里仔细寻找,希望能找到70多年前残存的蛛丝马迹,为我们揭开密林墓群的详细线索。终于在墓葬群中间,我们发现了一小块石碑,当小心挖开坟前堆积枯叶和淤泥,又找到另外两块稍大的墓碑,拼接后残碑上有(陆军新十六师 军政部 民国二十九)字样……

随行村民黄明章说,这山上坟墓原来都是有墓碑的,50年代生产队兴修水利时,山上大部分墓碑连同望夫岭下牌坊都拆去围塘塞堰了。塬里樟树塘现在还有许多堵水石板,就是从这里搬去的。

我们来到大山深处樟树塘,按照村民所指位置扒开淤泥,一排石板顶部显现出来。一行人轮流往深处挖掘,一个多小时后清理出8块完整的墓碑。

墓碑上清晰的记录着:

1、陆军新十四师二团七连 一(等)兵廖克武年二十岁,湘西人之墓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三十日病故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2、陆军新十四师四一四团四连 二(等)兵丁雲清年二四岁 ,湘西人之墓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三十日病故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3、陆军新十三师二六营十连 一(等)兵鍾定裕年三十九岁,湖南人之墓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三十日病故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4、陆军新十五师辎重营三连上等兵唐前斌年二十一岁,湖南人之墓民国三十年十月十三日病故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5、陆军新十三师辎重营二连上等兵谢永梅年二十岁 湘西人之墓 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二十日病故 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6、陆军三十集团军补充团二连二(等)兵赵國斌 年二十五岁,四川人之墓 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九日病故 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7、湘鄂赣边区挺进军运伕三中队 上(等)兵 陈瑞得 年二十三岁,湖南人之墓 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二十一日病故 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8、湘鄂赣挺进军总部特务二连一(等)兵刘松贵年二十四岁,湖北人之墓 民国三十年一月四日病故 军政部九十四收容所敬立

被淤泥沉积没顶的8块墓碑,就是8个年青生命!他们之间年龄最小的才20岁,最大也只有30多岁,为了抵御外侮,远离家乡,他们生命永远终结在花样年华!回望密林中排列整齐墓群!回想上次川军后人胡德群老师在另一个墓群中失声痛哭情景!我们无法用语言表达内心沉重,只想站在高高望夫岭上,发出呐喊……

挖出的墓碑

当地村民谢啟全老人回忆,抗战胜利后,望夫岭下建有一座排坊,分三层,高度有十几米,三门四柱,基脚用麻石垒成,主体用青砖封砌,白灰粉刷,中门两边柱上有对联,侧门边柱上刻有将士名录。排坊的第三层扁额正反两面书有:国共两党抗战胜利纪念碑书法苍劲有力,字字入木三分。排坊上的扁额提字和对联均为驻军留守墓群的赵一岳先生所书。

赵一岳是四川人,驻军撤离山口后,留下他照顾墓园,他身材高大,有很高文化修养,望夫山下老一辈村民都说,他曾是王陵基身边师爷,所以赵师爷这一称呼一直在当地流传至今。

逢年过节赵师爷总是用柴夹,(当地人上山打柴工具)挑来很多油烛香纸,跪在排坊下嚎啕大哭,焚香烧纸祭奠战友。当时山口镇上有几位老教书先生,闻知他远离故乡,孤身一人照顾两处墓园义举,相约拜访赵师爷,看了他手书扁额和对联,无不被他大义和文墨所折服,他为人低调谦和,从来不和当地人发生矛盾和口角,即便是有些人骂他坏人,流氓,他总是满脸笑容的说:"好好好,你们说坏人就是坏人,流氓好,流氓好‘’ 因赵一岳脾气修养好,又乐于助人,村民们也不把他当外人。

1950年当地实行土改,为了方便赵师爷照顾墓园,村民们把排坊下的两块大田分给了他。赵师爷是个读书人,不会干农活,分给他田地后,只会简单的种点花生之类作物,花生成熟后又大多都被山下小孩偷走。每当发现小孩偷挖花生,赵师爷总是笑眯眯的说:不多了,不多了,小朋友们明天别再来挖了哈!

守墓人赵一岳的住所

在柘篷村有东西两处墓园,一处在野战医院的后山上,也就是当年赵师爷住处左侧,一处在望夫岭上。从1939年到1953年赵师爷一直精心看护着这两处墓园。不知是什么原因1953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赵师爷离开望夫岭上他相依相伴14年的战友!几年后,望夫岭下忠烈牌坊也永远从人们视野中消失了……

谢啟全老人回忆说:驻军纪律是非常严厉,我亲眼看到发生在部队两件事:埂背有一老人养了一塘鱼,医院几个伤员想吃鱼,便邀着用手榴弹去炸鱼,炸完鱼正要离开时被老人发现,双方发生撕扯,其中一位伤员是个上士班长,撕扯中上士班长胸牌被扯下,第二天老百姓拿着胸牌到师部理论,师部问清情况后,当即把负伤上士班长,拉到望夫岭下枪毙。还有一次师部发现并查实有两个士兵偷偷吸鸦片烟,师部当即命令部队跑步到望夫岭下集合。然后宪兵把两个吸食鸦片士兵枪毙在大田里。

村支书赖喜文讲述望夫岭的故事

望夫岭,一个承载着抗战历史山岭,青山有幸埋忠骨,松涛震耳唤忠魂!四次造访望夫岭我们只揭开它神秘面纱一角。它留了很多疑团,赵一岳身世之谜? 安葬在望夫岭上的将士名录?我们没有历史资料去佐证那段波澜壮阔历史。远去先烈们都经历过什么?所有未知,都有待我们研究……

田野调查全体人员与当地村民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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