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地理 | 双族之城(熊育群)1

中国著名作家熊育群8月31日由旧金山抵达洛杉矶,受到加州蒙特利公园市市长林达坚会见并共进晚餐。陪同会见的有美国亚洲人商会主席、加州中华会馆福侨会会长等著名侨领。

熊育群美国之行是为他的长篇小说《家族之城》创作深入采访、收集素材。这部小说以五邑侨乡赤坎镇为原型,以百年华侨命运为重要线索。为写好华侨,半个月里他将深入旧金山、洛杉矶、圣乔治等华侨集中城市采访,去天使岛、伐木场等留下过老华侨身影的地方实地考察,去斯坦福大学访问历史学家。而在这部《家族之城》长篇小说创作之前,他先写作了非虚构的《双族之城》。创作过程里的感动,让他决定深入采访,创作长篇小说。

作家熊育群(左)林达坚(右)

双族之城

by 熊育群

钟声浩荡

很长时间里,我都难以把赤坎琢磨透。她小,小得不经意间常遭人忽略。赤坎就像路途上不断出现的那些乡镇一样,无非是岭南充满五邑之地风味的一个小镇,这些圩镇大都留不下什么印象。但赤坎却不一样,她并不寻常,她的身上能够读到世界风云,甚至是人间传奇。

三百五十多年的历史,赤坎前两百年很平静,后面的一百多年,风云骤起,赤坎就像登上了戏台,戏剧一幕幕上演,一幕谢了一幕又来,新奇的事情总在发生着。无论生活在小镇的人,还是异乡过客,突然就找不到真实感了。

赤坎巨大变化的缘由,光从人文风土上去找,恐怕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你得抬起头来,把目光掠过眼前的丘陵和平川,看到海洋,看到海洋深处的世界——这似乎有点难为人了。但这风潮正从远方涌入,弥漫于原野的八面来风——刮过了万里之遥的海洋。

如果你从船上来,在潭江登岸,走过江岸的堤西路、堤东路,你眼里看到了一字排开的骑楼:砖石水泥的楼房,高高的立柱,沿街的走廊,简洁或讲究的券拱,巴洛克风格卷纹的山墙。既有扑面的南洋建筑风味,更有欧陆风情的横移,而地方风土味在这仿造中亦顽强呈现,活脱脱一个岭南乡土版的欧陆小镇。如果你是一个内陆人,你一定会迷惑:这还是中国吗?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赤坎就是这副模样,迎接着四方宾朋。

站在堤东路司徒氏通俗图书馆,你会恍然置身于葡萄牙的街道。而从堤西路走近关族图书馆,进入欧式院门,你就像步入了罗马庭院。这是赤坎最醒目的两栋建筑,它们在潭江岸边拔地而起,门前南洋杉与它一比高下似的,高擎如臂。波光粼粼的倒影中,小镇有些恍惚,时空仿佛是另一片大陆的,是南欧还是北美?

赤坎之外,开平的土地上,充满异国情调的碉楼正在阡陌间纷纷耸立,一场乡村造楼运动开始了。二十世纪初,人们都在努力用遥远国度的建筑样式筑成自己的美庐。短短二三十年间,开平就变成了一个万国建筑博览场。几十年后,这些被称作碉楼的建筑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在这些建筑中,图书馆是另类的,它象征了乡村文化的觉醒,乡村宗族文化极少有像赤坎关氏、司徒氏这样,把读书摆到核心地位,当作宗族的荣耀。正是这两座图书馆,昭示了两大宗族人才辈出的未来。

司徒氏通俗图书馆、关族图书馆可谓建筑的精品。前者气势夺人,雍容、典雅,轩昂却不傲慢,散发着葡萄牙建筑风味。三层的楼高,正中一座钟楼,上两层贯通的葡萄牙式立柱,借钟楼的气势,生发出一种飞升的姿态。下面一层,建筑立面接应其上的动态,六条立柱四条延伸而下,另外两条与窗户两边红砖垒砌的窗柱呼应着。设计既有变化,又保持整体的气势。

同样的手法用在顶层古罗马券拱与底层三角形窗楣上,在呼应与变化中达成了丰富性与整体性的统一。上两层与一层,走廊与实体墙,开放与封闭,本难协调的立面,以底层打开的高大门窗来呼应,获得了稳重感,又避免了立柱一贯到底的单调。

司徒氏通俗图书馆不算高,却有高耸巍峨之感。最能体现情调的钟楼,大钟来自美国波士顿,拜占庭式的穹顶,高高立于屋顶,半圆的券拱,圆的时钟,如同画龙点睛,气韵神态毕现。

关族图书馆则稍晚修建,它是标准的欧洲建筑,门是营造的重点。正门两边各立一根粗壮的科林斯柱、半根方形柱,方柱似嵌入墙体。半圆形的拱门,顶起拱门的柱头是向上升起如花瓣的雕饰,繁简对比中它是繁,点缀精准恰似点睛之笔。

三层的楼房,四根方柱从底到顶,柱顶一个涡券和璎珞组成的雕饰,有柱头装饰的味道。这是文艺复兴时期建筑柱头常用的造型。楼顶正中三角形门楣中,卷草纹的图案充满巴洛克风情。屋顶的钟楼,大钟来自德国,谁也想不到它走了九十年,直到今天依然咔嚓咔嚓响着,精密的齿轮与钟摆嗒嗒而动,推动指针转动,向着小镇准确地报时。关族图书馆建筑之精美不输于欧美本土建筑,甚至直追圆明园建筑的水准。

司徒氏图书馆由旅居美国、加拿大菲律宾的司徒氏人捐建,广州市永和建筑公司承建,一九二五年建成。关族图书馆也是旅居美加的关氏后人捐款修建,承建商是旅港关族建筑商关穆的远利建筑公司,一九二九年落成。它们是两个家族颉颃互竞的产物,却成了两个家族的标志物。洪亮的钟声每天每时从各自的钟楼响起,数十年如一日,昭示着两大家族的光荣与使命。

沿着潭江,一栋栋异国风味的建筑成排连片地建起来了,它们以骑楼相通,采用方柱、外挑阳台、直线条的门窗,也有采用罗马柱、券拱的,阳台各有不同,墙面装饰有浮雕、窗洞、线脚。变化最大的在顶层与女儿墙的处理上,顶层罗马柱和券拱很多,女儿墙造型大都为欧式与中式混合,有的采用传统“金”字形瓦顶,有的山花之顶用扇贝饰件,底层还有做成伊斯兰建筑尖拱门的,有的把罗马柱和券拱贯通到了二楼。在这里,你既可领略西方巴洛克、洛可可遗风,也可以品鉴岭南风情、吉祥纹饰和中国古典卷草图案的坚守。

这些把坡屋顶、锅耳山墙等本土民居风格抛开的建筑,占据着潭江两岸,骑楼数量多达六百栋,宽度相加长度超过了三千米!大大的玻璃窗门不再是封闭的生活空间,生活也不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方式。司徒氏、关氏两族人走进了图书馆,除了读中文书籍,还开办了英语培训班。两族人又在下埠鱼筍庙合建了开平中学。从此,弦歌之声不绝,民智广为开化,一个新的世界正在为他们打开。

家族圩集

赤坎原属新会,是各县交界之地,从前盗贼横行,匪患严重,是“四不管”地带。清顺治六年,朝廷设开平县,取开太平之意。赤坎曾做过开平县治。

开平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潭江由西往东流过开平全境,形成潭江冲积平原。赤坎地处潭江上游,形如海棠叶,西南百足山,东南有三圭山,四周支流水系围绕,米岗冲、滘口冲、镇海等形成河网,于是得舟楫便利,从木帆船到“蓝烟囱”电轮船,赤坎人乘船可直通港澳。中华东路海颈码头便是赤坎人当年出门远行的起点。

赤坎方圆几十平方公里,人口数万,村落平畴相望。赤坎镇区三平方公里,两大家族在此开埠兴市——上埠为关氏族人地盘,下埠是司徒氏族人领地。

据《驼驸关氏族谱》记载,关族原籍福建建宁县,入粤始祖为关景器,北宋开宝年间,他于太子东宫左春坊学士位上,因“以言事奏封失序”而贬职冈州,冈州即新会。任职五年辞官归田,定居新会县如今的司前镇

北宋中后期,其六世孙关兴义从新会迁至赤坎驼驸冈大梧村。明代隆庆年间关氏成为当地望族。民国《开平县志》有云:“有乡驼冈,庙水之旁,陇西关氏,族巨且彰。”

司徒氏迁自汴京,入粤始祖司徒宣翁随宋室南迁,由安徽江西入粤,翻大庾岭、珠玑巷,先居广州,后定居新会水东石坑村。其七世孙司徒新唐元代后期迁至赤坎滘堤洲。

关氏、司徒氏先人初来赤坎,这里还是芦苇丛生的荒滩野地。他们同居一岛南北两边。司徒氏在清代顺治年间于东端潭江边开设集市,逢农历三、八日赶集。康熙十二年,关氏家族也在驼驸横头岭设立交易地,逢农历二、七日开圩。不久,赤坎设驿所,司徒氏集市越做越红火,于是,关氏家族把圩集也搬到了潭江边,一东一西,两族集市相距不过五百米。关氏的圩集也由农历二、七日开圩改成司徒氏的农历三、八日。

关氏家族的集市以买卖耕牛为主,兼做鱼苗生意。司徒氏家族则以生猪交易为主。两家还做三鸟、甘蔗农副产品生意,随后发展出粮食加工、食品加工销售。每逢圩日,前一天晚上,长堤沿岸停满了运猪船,镇上大小旅馆住满了操各地方言的牛贩子。到了圩日,满街是人,走路都困难。

于是,关氏家族在西边建起了丛兴街、西隆街和东兴街,人称上埠;司徒氏家族在东边建起了拱北街长兴街和联心街,人称下埠。随着圩镇规模越来越大,东西两个圩镇慢慢延伸,相互靠拢,空地没有了。两个家族开始争夺地盘,几次险些发生械斗,每次都是官府出面调解,才将事态平息。最后,一条塘底街成了界街,塘底街以东归属司徒氏,塘底街以西为关氏地盘。

赤坎兴盛,至此只不过与中国沿海普通的圩镇一样,它真正的巨变与一场大灾难有关。

小镇之“囻”

平静的生活出现了不祥的预兆。从遥远的大海上驶来了大船,在上下川岛海域游弋。有的渔民突然失踪了。亲人们痛哭不已,以为是被海盗害了。又有一些村庄的青壮年被人掳了去。这时,人们才醒悟,这一切不是海盗所为,他们是被“猪仔头”和土匪当奴隶赎卖到遥远的美洲大陆去了。

一条只容得三百人的三桅帆船,塞进了六百人。船舱内黑暗一片,空气中腥臭味弥漫。有闷死的,有病死的,还有自杀的,他们被不断地从船舱内抬出来扔进大海。昼夜航行在似乎永无尽头的太平洋上,七千海里的航程,数月漂浮,船板上饭和咸虾酱都长出了虫子。抵达美洲大陆时,船舱内的人胡子长有几寸,眼睛深陷发黑,见人犹如隔世。他们中有近半的人已经葬身鱼腹。

这些男人,被运到美国、秘鲁古巴、加拿大、智利等国。巴西的茶工、秘鲁和圭亚那的鸟粪工、古巴的蔗工、美国的筑路工和淘金工、哥伦比亚的矿工、巴拿马运河开挖工、加拿大的筑路工……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一八四八年、一八五一年和一八五八年,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先后发现金矿,随后美加两国开始修建连接东西部铁路,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一八五一年维也纳会议提议废除“黑奴买卖”,黑人劳工减少,中国人便成了最廉价的替补。“契约华工”(即“猪仔”)名是自由身,因雇佣者无须顾及其衣食与生死,比作为资本家庄园主私有财产的黑奴命运更为悲惨,他们死不足惜,在工头皮鞭下,一天劳动十四到二十小时,报酬却极低。有的地方针对华工订有“十杀令”“二十杀令”。秘鲁一地,四千华工开采鸟粪,十年之后,生存下来的仅一百人。他们死于毒打、疾病、自杀、掉落粪坑……巴拿马运河开掘,又不知有多少华工丧命。加利福尼亚的铁路、古巴的蔗林、檀香山的种植园等处,都埋下了华工的白骨。

深重的苦难,源头无疑来自那场影响东西方格局的战争——鸦片战争。国家的衰败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

当年的开平,人口快速增长,“地不足以容人”,粮食供不应求。加之土客械斗,战乱频仍,死伤、外逃者无数。美国、加拿大的矿主和铁路公司委托华侨回国招工,有的人为了家族、家庭的生存,为求得一条生路,不惜离乡背井,从香港澳门出洋到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淘金”。有的新婚数日即与新娘离别,白发苍苍才回来团聚;有的甚至一去不回。开平有领“螟蛉子”的风气,“螟蛉子”即空房独守的女人所领养的子女。开平超过一半的人跑去海外谋生,赤坎司徒氏、关氏族人自然也不例外。鸦片战争后三十多年间,美洲的华工达五十万人,仅美国就有二十五万之多。其时赤坎去海外的人数有四点六一万人,去港澳的人数有二点五万人。

司徒乔是著名油画家,他是赤坎镇塘边村人。一九五〇年他从美国搭乘威尔逊邮船回国,船上他遇到了李东号、汤心海、郑进禄三位华工,从他们身上,司徒乔知道了一个人间惨剧。他为三位老人画了一幅速写,在画上写下了他们的遭遇:“四邑农民六百人于一八九七年被美帝资本家骗至檀香山高威岛垦荒。在汽船枪手的警戒下被逼与外界完全隔绝。五十三年中备受严酷之压榨,至一九五○年已死亡殆尽,只余李东号、汤心海、郑进禄等九人,血枯力尽,耳聋眼瞎,始被中华公会遣送回国……”

这段华侨痛史也被司徒美堂写进了《我痛恨美帝》一书中。司徒美堂也是赤坎人。这六百人就是被“猪仔头”骗去的。他们在高威岛种甘蔗、稻谷。九位华工是夏威夷中华公会给每人募了一张船票和四十八美金,才踏上了归国之途。

华侨在饱受歧视与欺凌的同时,也目睹了西方先进的文明。西方国家进入工业化时期,社会变化巨大。华侨中有人站稳了脚跟,赚了一些钱,他们首先想到让亲人过上好日子,其次想到自己没有文化,才吃尽了苦头,因此家乡要发展教育。

华侨回乡,叶落归根,有人模仿西方建筑砌房,有人把西方的生活方式带回家乡,成功者衣锦还乡的冲动与改变家乡面貌的愿望混合着,带动开平生活风尚的变化。于是,融合中西建筑风格的碉楼、骑楼大量出现,赤坎街道一栋栋楼房比肩而起,俨然广州十三行的缩影。

堤西路、堤东路变成了商业一条街,米饼铺、米店、金铺、烧鹅店、洋布洋服店、杂货店、副食店、酒店、笔庄、染布店、茶楼、书局、电影院等纷纷开张。在中华西路、中华东路、塘底街、河南路、圩地街、牛圩路,铁铺、藤器店、钟表修理店、油漆店、木屐店、木材店、石材店、洗衣馆、当铺、妓院、中西医诊所、医馆、药材铺、邮政局、侨批局相继营业。

商埠慢慢形成专业化分工,从建材、纺织、粮油、牲畜等各行业,到各商会成立,一座具有浓郁欧洲风味的小城出现了。

小城是一座罕有的家族之城,由两大家族竞争与合作得来,两大家族主导着宗族传统文化向现代城市文明的转型,充满着血缘的气息,也充满了血缘的力量。

赤坎镇突变的历史就这样开始了:一九〇一年镇里出现了中西医诊所;一九〇二年出现了邮局;一九〇八年成立了商会;一九一四年有了西医产科诊所,并形成了“医生街”;一九一四年小火轮开始航行于赤坎与外埠;一九二三年第一家金银专营店汇通银号开张;一九二四年百赤茅公路建成通车,美国福特牌公共汽车开行在乡间公路上;一九二四年“发明”电灯公司成立;一九二六年百赤茅公路公司开通电话;一九二五年、一九二九年司徒氏图书馆、关族图书馆相继建成;一九二六年全镇统一进行规划;一九三三年第一家电影院东升影画院落成;一九三六年两族合力兴建开平第一县立中学……

赤坎汇聚起人才,仅“医生街”医馆里的高学历医学人才就有北京协和医学院毕业的司徒梓居,广东光华医学院毕业的关梓权、关公度,广东医学院毕业的司徒珙,上海国防医学院毕业的张景辉,上海同济医学院毕业的余锡洪,上海医科大学毕业的余严等。毕业于芝加哥大学电讯工程系的司徒植楠在镇里开办了“美孚”汽油贸易公司,还与美商合营,在赤坎镇东堤开设了夏巴洋行,经营福特长途汽车及零配件。

小镇居民的生活也越来越新奇了,男人流行戴礼帽、穿西装、打领带、穿进口牛皮鞋。最时尚的是抽雪茄、喝咖啡、饮洋酒、吃牛排、看电影,出门骑自行车摩托车。女人则喜欢穿“玻璃丝袜”,喷法国香水,抹“旁氏”面霜,涂英国口红。在造型各异的骑楼、碉楼里,人们开始使用暖水瓶、座钟、留声机、收音机、柯达相机、三支枪牌单车、风扇、打印机、浴缸、抽水马桶、抽水机……

赤坎人不再节俭,日渐奢侈,好浮夸、斗富,贪慕虚荣。“无论男女老幼,都罹奢侈之病。昔日多穿麻布棉服者,今则绫罗绸缎矣;昔日多住茅庐陋巷者,今则高楼大厦矣。至于日用一切物品,无不竞用外洋高价之货。就中妇人衣服,尤极华丽,高裤革履,五色彩线,尤为光煌夺目。甚至村中农丁,且有衣服鞋袜俱穿而牵牛耕种者。至每晨早,潭溪市之大鱼大肉,必争先夺买。买得者视为幸事……其余宴会馈赎,更为数倍之奢侈。”“衣食住行无一不资外洋。凡有旧俗,则门户争胜;凡有新装,则邯郸学步。至少宣统间,中人之家虽年获千金,不能自支矣。”(见民国时期《开平县志》)

“衣服重番装,饮食重西餐”成为时尚的同时,连说话也混入了英语,外来词汇这一时期纷纷进入开平方言,男女老少自觉不自觉,见面叫“哈罗”,分手说“拜拜”,称球为“波”,饼干叫“克力架”,奶油叫“忌廉”,夹克叫“机恤”,杂货店叫“士多”,对不起叫“疏哩”,好球叫“古波”,球衣叫“波恤”,冰棍叫“雪批”,奶糖叫“拖肥”,蛋糕叫“戟”,沙发叫“梳化”,护照叫“趴士钵”,帽子叫“喼”,商标叫“麦头”,面子叫“飞士”……

生活方式变化了,赤坎人的精神世界也在变,“婚姻讲自由,拜跪改鞠躬”,西方的国家意识、民族意识和民主意识也在民众中传播,很多家庭竖起了旗杆,重大节日挂出了国旗,他们不用“國”,而用一个独创的“囻”,意思是以民为主、以民为中心的国家。西方民主原则与公司股份制管理方式进入家族事务管理,多种自治性民间组织成立了,实行股份制管理。乡规民约被章程取代,章程成了处理事情的依据,譬如宅基地分配、转卖,建筑物高低、排水系统铺设、厕所位置、垃圾处理等等,村务管理的各个环节都追求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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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熊育群授权分享,节选自2018年第2期《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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