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里的广东丨孙中山的翠享村:沧海桑田成追忆

编者按:

岭南乡村的美好,隐藏在无数的细节里。方塘传媒与广东旅游局携手,正在推出“乡愁里的广东”专题系列文章,以优雅的历史人文地理读本,发现最安静的风景,讲述最动人的故事,系统发掘和呈现广东乡村之美。《乡愁里的广东》图书即将出版发行,敬请关注。

文、图丨余婷婷(方塘智库文旅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

【一】

丽日熏风里的翠亨,是非常宜人的。山峦如黛,浮云飘蓬,兰溪河清澈蜿蜒,河畔有成片的稻田,燕子停在电线杆上,像天空的标点。黛瓦白墙的村舍,环绕着高柳鸣蝉,日子不慌不忙。和百年前比,自然已是沧海桑田,但置身翠亨,仍觉悠然、宁静。

1866年,孙中山出生于翠亨村,那时候他还是孙文,母亲喜欢喊他乳名“文”。孙家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好几代。地处岭南一隅,远离了权力中心,翠亨村有几分武陵源之感。村子不足百户,民众以渔农为生。香山人素来温和,邻里和睦。

家境清贫,童年的孙文经常跟随二姐孙妙茜去砍柴、割草、拾猪粪。因买不起耕牛,他每年还要替人放几个月的牛,以换得人家同意借牛使用,犁翻那两亩多租佃的田地。孙中山后来多次和宋庆龄谈起,从那时起,他就想到“中国农民的生活不应该长此这样困苦下去。中国的儿童应该有鞋穿,有米饭吃。”他小的时候,常常以番薯果腹,赤脚行走。

出身在翠亨村,于他而言是幸运的,在当时的中国,家庭经济地位优越,有时反而会成为一个人培养民主性格的障碍。一个孙中山同时代的西方作家,曾在书中写过一则有趣的故事:年关将近,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中国文人独自在家,面对严寒凄冷,不愿意自己动手生火,因为在他心里,体力活永远该是家里的仆人所为。这个西方作家非常震惊,一个能准确无误、漂漂亮亮写出一万五千个象形文字的人,竟然因自视甚高,宁可忍受严寒,拒绝动手生一盆火。

翠亨村依旧保存着当年的模样,包括门楼上,那个被他试验炸药炸出裂纹。翠亨所在的香山镇,因盛产沉香而闻名,沉香是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贸易品,香洲港因运送沉香而得名。翠亨村往南30多公里,便是澳门,那里早已被葡萄牙占领,建设成繁华荼靡之地,也是瞭望西方的窗口。发生在那里的故事,总会以这样那样的形式传来,有意无意的开启着民智。

孙中山雕像

孙中山童年时期,美国加州发现金矿,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大批的华人被卖、被骗或迫于生计自愿前往挖矿,在当地称“贩猪仔”。“契约华工”成为中国近代最早期的移民。孙中山的两个叔父也是华工,他们从澳门上了船,却一去不返,一人在船到上海时染病去世,一人在三藩死于矿难。善良的孙父将两人的遗孀接到家中。

其中一个婶娘,非常会讲故事,孙文常常伏在她的膝下,听她讲水手的生活,零星的关于加州金矿的事,还有太平天国的经历。海员激起了他关于远方的想象。那些贩卖过去的华工,后来逐渐在美国生存下来,他们挖到了金子,赚取相对中国高额的工资,并且衣锦还乡。这些侨民把世界的讯息带入闭塞的村庄,还在孙中山革命期间,提供了丰厚的物质支持。

夕阳笼罩着田野,山谷里起了雾。孙文懵懵懂懂地长大,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无知,也一样的好奇。这些好奇在他心里形成了一种期盼,远方的水手、大海的彼端,有什么东西,也许比紫檀木的雕花窗子更美伦美奂。

【二】

翠亨村里,还保留着一张全家福,那是孙中山卸任民国大总理后,返乡时照的。照片中,青年男子一身白西装,英气非凡,他的母亲杨氏坐在正中间,头发梳得端庄,神情恬淡,有着东方女人特殊的韵味。丝绸裙摆之下,露出一双又尖又小的脚。

他的母亲缠过足,父亲留着长辫子。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中国人,也为民族的独特传统深感骄傲。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举案齐眉,忠于彼此,并且为彼此奉献。杨氏那双小脚,支撑着她颤颤巍巍地活着,将儿女们抚养成人。尽管如此,面对姐姐的缠足,孙文却据理力争,加以阻止。后来,他还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女性平权、废除缠足陋习。从父母的身上,他明白了一些东西,那就是对他人的信仰与命运,应饱含悲悯与包容。理解自己的父母,父母又有他们的父母,所以要理解自己的先祖。

母亲很爱他,经常耐心地解答小男孩所有的困惑。

万年太长了,到底有多长?”“那太长了,无人知道了。”

“蓝天是怎么形成的?”“蓝天是一个倒扣的筐。”“那筐的外面是否套着一层筐?”和蔼的母亲不知如何回答。

“人死了以后会怎样?”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问这个问题。

“一切都化为乌有了,文,人一死什么都结束了。”母亲不无哀戚的说。

“但是,我希望我死后,能留下点什么。”倔强的男孩如是说。

翠亨村里的稻田,农民正在插秧

九岁那年,孙文进了杨氏宗祠的私塾,念《千字文》、《三字经》,当时教学方法,就是摇头晃脑的背诵。孙文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质疑这种学习内容和方法的学生:“我就不懂了,我明明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有什么理由让我一遍遍地朗读背诵。我为什么就该学这些根本看不懂的东西!”老师怒斥他忤逆传统。善良的孙中山意识到自己伤害了他,便按耐下疑惑,继续背诵。当他逐渐长大,开始理解并爱上那些经典,古老的哲学和智慧,给予他人生底色无尽的滋养。

在《礼记》中,他读到了心中向往的“清清白白的生活”:“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当孙文成为孙中山,并思考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时,这些智慧之光刺破时空,纷至沓来。

夏日的午后,翠亨村里安静祥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少年坐在溪边,想起凶残的海盗、父亲正在发愁的赋税以及那些衙门的淫威,他渐渐明白,香山的土地仅管肥沃,却笼罩着一层无知的光辉,而他的亲人们,生活得辛酸而悲苦。“这一层无知不褪去,美好的东西终究是要被打碎的。”

孙文的哥哥从檀香山回来了,凭借勤劳,他在珍珠港的荒滩上开垦出良田,并且赚到了钱。哥哥带来了希望。14岁那一年,在孙文的再三坚持下,他终于得到父亲的认可,登上开往夏威夷游轮

【三】

少年归来,已是卓尔不群的青年。孙文和鲁迅一样,都是学医的。医病不医愚,鲁迅从文,孙文转而从政。

1883年,孙中山在香港广州、澳门、石歧开设诊所,常与郑观应、何启等人往来,撰写政论时评。这时候的中国,正值中西激荡的时期。那是一个令知识分子兴奋的时代。

九年之后,孙文的哥哥汇款给他,嘱咐他重修祖屋。孙文亲手设计了这栋房子,在祖居的原址上建的。粉红色两层小洋楼,完全是欧式风格,券廊式建筑,饰以精美的雕花。在浴室中,孙中山还放置了浴缸。房屋周围铺设了路灯,他的父亲是更夫,无数的夜晚,都是摸黑回家的,他希望给父亲留盏灯。

两年之后,孙中山上书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提出“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的改革主张,但未被接受。同年11月,孙中山从上海去檀香山,组织兴中会,正式登上了政治的舞台。几乎同一时间,新会的梁启超,在北京公车上书光绪帝,要求变法,促成了一次仅持续了3个月的宪政运动。

中国历史上,兴中会是第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政治团体。他们最早倡导武装反对清王朝。这是一条艰辛、曲折的道路,孙文却矢志不移,九死一生,屡仆屡起,其意志、勇气的确让人佩服。所以在辛亥革命成功之后,人们都没忘记这位革命火种的引燃者。

翠亨村是孙中山生长的地方

好景不长,他还是没能找到愿景中的“清清白白的生活”。1912年5月27日,辞去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再次踏入翠亨村。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回乡。当天晚上,在翠亨村孙宅门前的空地上,孙中山设筵宴请翠亨村及附近石门九堡的60岁以上的村民。据说过去只有男性才能参加这种宴会,而孙中山提倡男女平权,60岁以上的妇女也被邀请参加这次宴会。此后的几年,不论政途如何波折,孙中山仍时时资助故乡公益事业及贫穷亲友。故居旁的中山纪念中学,是孙科秉承其父“谋建设,培人才,为富强根本”的遗愿而创办的,七十多年过去了,朗朗书声不辍,桃李满园。

在生命最后几年,孙中山常常写信给儿子和夫人,想回故乡小住。成年之后,他思索自己青葱年少时最大的愿望,曾说:“我想要一只鸟儿,一只真正可以自由唱歌的鸟儿。”在人的一生中,故乡永远是一棵大树,无论你在外面遭遇什么评判,它都拥抱你,无声地包容你,永远是你的凯旋门。

历史的巨大惯性是不能忽略的,风云人物也不是可以轻易盖棺定论的。缺乏常识、空谈理想、头脑疯狂大概是二十世纪初的中国革命者的一大独特表现,孙中山也不例外,比如在《建国方略》中,他提出要在短时间内修建10万英里的铁路;他也有着政客的道德瑕疵。

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孙中山和他开创的主义、领导的革命,对中国而言,不啻为一次启蒙式的洗礼——根深蒂固的帝制思想终于瓦解了。有了这一层铺垫,随后的张勋复辟和袁世凯称帝,看上去就像是笑话。

很多人早已习惯了非黑即白的道德判断,其实是非曲直哪有那么清晰。历史是一种在人们心中的重构,而且是一种反复不断的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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