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阳:试论襄阳南朝画像砖墓的营建及图像布局

摘要:南北朝时期襄阳地区集中出现了一批砌筑考究、图像精美的画像砖墓,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地方特色。本文主要以襄阳南朝画像砖墓为研究对象,以视觉分析的研究方法讨论其营建特点,并发现画像砖的垒砌与墓葬中图像的布局直接相关。

本文以襄阳地区的南朝画像砖墓为研究对象,讨论墓葬中不同类型画像砖的内容、营建和布局等问题。集中于襄阳及附近的南朝画像砖墓在墓葬形制、砌筑方式、使用画像砖内容和题材方面具有相当程度的一致性,无疑是时代相近且属于同一文化影响下的产物。

一、襄阳南朝画像砖墓概况

自上世纪50 年代发现邓县学庄画像砖墓后,襄阳及周边地区陆续发现一批结构类似的画像砖墓,包括襄阳贾家冲M1 、谷城县肖家营墓地M40 、谷城龙湾画像砖墓、襄阳麒麟清水沟南朝画像砖墓、襄阳柿庄画像砖墓等,学界通常将它们归为南朝文化影响之下。这些墓葬均为凸字形单室墓,由甬道和长方形墓室组成,券顶,墓室后部砌棺床。通常甬道和墓室有砖柱,部分墓葬仅甬道使用砖柱。

这些砖室墓通常使用三卧一甃的排砖方式砌筑,素面砖和画像砖并用,使用比例各有不同。

襄阳南朝画像砖墓使用画像砖的数量有多有少,但是题材相对固定,且图像内容、形式均有明显的一致性,说明这些墓葬之间有较为密切的关联。首先从画像砖的内容来看,基本可以分为图像类画像砖和花纹类画像砖。花纹类画像以莲花和忍冬纹为主,还有部分墓葬使用宝瓶、博山炉等纹饰。图像类画像砖表现的题材更为丰富,主要包括鼓吹、出行、四神、瑞兽、仙人、孝子、武士和供养人等。依据位置和功能,大致可以分为出行、瑞兽、故事和人物四类。其中青龙、白虎为代表的瑞兽题材,是目前所见画像砖墓中最多见的一类。

从画像砖单体来看,花纹类画像砖和图像类画像砖最显著的区别首先在于二者印制图像的位置不同。用作装饰的花纹(及部分人物)主要印制在砖的端面和侧面,而结构复杂的图像则使用砖的平面印制。印制位置的选择与墓葬营建过程中砌砖的方式有关——印制图像的砖面在墓室中做露明处理。

以往的研究中,对画像砖的讨论主要集中于图像内容,而忽视其“砖”的属性。画像砖作为建筑材料,其上的图像受到砖本身使用方式的约束,因此我们在讨论画像砖前,应当首先关注画像砖墓的营建方式。

二、襄阳画像砖墓的营建

延续东吴到东晋的营建方式,南朝时期的砖室墓通常采用三卧一甃的排砖方式砌筑,具体到画像砖墓来看也大体如此。事实上在墓葬的营建过程中,画像砖的使用也需要首先服从砖室墓的建筑结构。

襄阳地区的画像砖墓在墓壁大多采用三卧一甃作法,此外多在甃砖层夹砌陡板。在卧砖的侧面、端面,甃砖的端面和陡板的平面,这些朝向墓室的面上模印独立的小幅图像。

1. 邓县学庄墓

邓县学庄墓甬道及墓室均使用砖柱,整体采用三卧一甃的砌筑作法。墓葬中每隔4 块甃砖的距离砌一砖柱。砖柱卧砖层使用单块长砖做顺砖,三砖上下对齐叠放;甃砖层为两甃砖夹一陡板(图一)。每柱最下端的两层甃砖夹砌的陡板与两层间的卧砖共同拼砌成完整的门吏形象,是襄阳地区目前发现的其他五座画像砖墓均未见的特例。

图一 甃砖层夹砌陡板示意图

2. 襄阳贾家冲画像砖墓

该墓甬道内砌有四个砖柱,墓室壁面平砌,墓葬用砖皆模印花纹或画像。整墓采用三卧一甃的砌筑作法。其中三层的卧砖使用两种规格不同的花纹砖,上层和下层使用长砖做顺砖,中层使用规格较小的砖做丁砖使用。甃砖层为每六块甃砖夹嵌一陡板,整壁陡板呈“品”字形排布。

3. 谷城肖家营M40

肖家营M40 甬道及墓室内均使用砖柱,营建使用大量模印花纹砖或画像砖、少量素面砖。该墓使用三卧一甃的砌筑作法。砖柱的甃砖层为一排9 块,仅个别砖柱和壁面夹嵌陡板,且该墓陡板尺寸特殊,为长宽18、厚6 厘米的方形砖,与其他墓用作陡板的砖规格不同。该墓花纹砖和素面砖混杂使用,显示出营建过程中的随意性。

4. 谷城肖家营龙湾墓

该墓甬道凸砌两砖柱,墓室壁面平砌。甬道和墓室壁面采用三卧一甃的砌筑作法,用砖均为花纹砖、画像砖。甬道砖柱卧砖层使用上下两层单长砖做顺砖,中间一层为一组三块丁砖;甃砖一组6 块。墓室壁面三层卧砖均用丁砖以十字缝的排砖方式砌筑;甃砖层无夹砌陡板,是该墓与襄阳地区其他画像砖墓有显著不同的地方。

5. 麒麟清水沟南朝画像砖墓

麒麟清水沟墓甬道内设四个砖柱,墓室平砌,墓葬用砖皆模印花纹或画像。该墓采用三卧一甃的砌筑作法,其中三层卧砖采用顺砖错缝摆置;甃砖层每八块甃砖之间砌七块内收甃砖,外侧夹砌一模印图像的陡板,整体来看,甃砖层的陡板呈“品”字形排布。

6.柿庄M15

柿庄M15 甬道及墓室均使用砖柱,墓葬用砖皆模印花纹或画像。墓葬整体采用三卧一甃的砌筑作法。壁面三层卧砖采用上下两层顺砖中间加一层丁砖的作法。每个砖柱的间隔为4块甃砖。陡板仅使用在砖柱的甃砖层,且整座墓的砖柱从下往上的三层甃砖层都夹砌陡板,接近于邓县学庄墓。

总体来看,在襄阳地区的六座南朝画像砖墓在营建方式上具有一致性,主要体现在:墓葬排砖方式均为三卧一甃;墓葬结构上使用内凸砖柱;砖上模印图像朝向墓内。此外各墓营建也存在差异,如:砖柱的使用数量和位置各墓不同;卧砖层的排砖方式和用砖规格有所区别;陡板使用的位置和数量也有不同。依据上述差异,将襄阳地区的六座南朝画像砖墓进行简要的分类(表一)。

表一 襄阳南朝画像砖墓垒砌方式分类表

可以看出墓葬的砖柱不论是单独使用在甬道或甬道墓室均使用,并不改变砌砖的技艺,仅是数量上的差别。三种类型的墓葬在砌筑方式和用砖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陡板的使用上。其中C 型墓和A、B 两型的区别在于A、B 型墓大量使用陡板,C 型墓少用或不用陡板;A、B 型墓的差异较小,二者区别在于墓葬中陡板布局的显著差异,当然这一差别也与是否在墓室内使用砖柱直接相关。在墓葬的营建过程中,在壁面加入陡板砌筑显然是一种较为特殊的方式,究其原因还在于墓葬中图像的重要性。

三、襄阳画像砖墓的图像布局

上一节主要讨论了墓葬营建中作为建筑材料的砖。事实上,在砌墓的过程中,使用卧砖(包括顺砖或丁砖)、甃砖或是陡板,决定了砖露明的部分,而这些朝向墓室的端面、侧面或平面,就是该画像砖模印图像的位置。具体来说,在砌筑墓壁时,图像印制在端面的砖作为甃砖使用,图像印制在侧面的砖作为顺砖使用,图像印制在平面的则用作陡板。也有少数情况下图像印制在砖的两到三个面上,这些砖通常使用在转角和砖柱上,由于它们所处的位置特殊,有多于一个的砖面朝向墓室。这些实例说明画像砖上的图像与该砖所在墓室中的位置紧密相关。

与使用更大型空心砖砌墓不同,实心的小砖更加稳固且制作便捷,用小砖替代空心砖营建墓葬是技术上的进步。但建筑材料的改变势必带来其他一系列的变化,对于画像砖墓而言,一个制作中亟待解决的问题出现了——受限于排砖方式,画像砖通常只能使用露明的端面和侧面印制图像,画幅十分有限。那么如何在有限的幅面上表现复杂的图像?东汉时期的砖室墓早已有使用花纹砖和文字砖装饰墓室的先例,但受限于端面和侧面露明的排砖方式,仍难以在墓葬中表现较为复杂的图像。

襄阳地区的南朝墓砖的尺寸较为固定,若除去起券用的楔形砖和铺地砖外,墓室壁面主要以长方砖为主垒砌(表二)。依据砖的尺寸,大致可分为A、B、C 三种规格。另外根据其使用位置可知,A 型砖用于墓室壁面和砖柱的卧砖层,作为长顺砖使用;端面印制图像的B 型砖作为甃砖层甃砖和卧砖层丁砖使用,平面印制图像的B 型砖作为陡板使用;C 型方砖形制特殊,仅见于肖家营M40,作为该墓陡板使用。不难看出,在襄阳地区的画像砖墓中,用量最大的画像砖是B 型砖,其规格大致为长38、宽18、高6 厘米。B 型砖用作甃砖和丁砖时,图像均印制在端面,可用的幅面仅为0.0228平方米;用作陡板时,图像印制在砖的平面,幅面稍大,可达到0.0684平方米。相对于平均18 平方米的墓室壁面而言,单独砖面的尺寸实在过于局促,比起壁画或其他形式的墓室装饰,这种幅面实在难以发挥。

表二 襄阳南朝画像砖墓画像砖尺寸统计表(单位:厘米)

1. 砖的组合

如前文所述,襄阳地区的画像砖墓在三卧一甃的垒砌中加入陡板,对印制图像的尺幅限制有了些微突破,长方砖的平面至少可印制瑞兽、出行等具有丰富细节的图像。与一般三卧一甃排砖的墓葬不同,在壁面使用陡板并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在陡板的上、下、左、右和后部,都需要有砖的承托和固定。因此使用陡板的壁面就需要特殊的排砖方式。

从襄阳画像砖墓的实际情况来看,为了使陡板更加稳固和美观,往往在陡板上下的卧砖层使用特殊规格的长顺砖(A 型砖)。这种长顺砖的长度等于两块甃砖的厚度加上陡板的长度,而陡板和甃砖宽度一致才能保证甃砖层垒砌规整。这样一来,上下两块长顺砖、左右的甃砖以及夹砌的陡板实际形成了一个面积达0.15 平方米的用砖组合(图二)。这种由五块砖构成的组合,不但在结构上稳定,在图像上也有主次之分,印制于平面、侧面和端面的图像共同构成一个以陡板为中心的图像单元。在这个图像单元中,陡板平面的图像往往有丰富细节,甚至具有叙事性(如孝子和历史故事题材),处于主导地位;而甃砖端面和长顺砖侧面的图像则通常为装饰性纹样或单一的人物形象,居于从属地位。

图二 长顺砖、甃砖及陡板组合示意图

在三卧一甃壁面上夹砌陡板显然不是墓葬建筑结构上的需求,甚至反而增加了难度,实际对砌筑墓室的工匠提出了新的技术要求。但当我们将图像的因素纳入考虑时,问题就变得更加直观——为了摆置陡板进行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突显印制在陡板平面上的图像。

另外需要强调的是印制在陡板平面的图像,往往在建筑结构和图像上与甃砖和卧砖层紧密联系,共同构成砖的组合单元,墓室壁面就是由这些单元排列组合构成的。

2.图像间的关联性

如上节所述,以陡板为中心的单元,在壁面上有两种布局方式,一是垂直布局,一是品字形布局。两种布局方式都有效的使墓壁上的图像达到更加规整、有序的视觉效果,墓壁及其上的图像也因此更具完整性。此外在陡板图像细节的设置中,也在不断强化各单元之间的联系。

图三 邓县学庄画像砖墓出土牛车出行画像砖

根据对襄阳画像砖的观察,不难注意到绝大部分画像砖的图像具有明确的方向性。如邓县画像砖墓中,在形式、构图上几乎完全是牛车出行题材画像砖,被有意制作成两种方向相反的样式(图三)。而这显然不是个例,鼓吹、出游的队列均具有明确的行进方向。不仅出行题材如此,在瑞兽和人物类画像砖上,往往也通过动物、人物头的朝向强调砖的方向性(图四)。

图四 画像砖中的镜像对称

上. 邓县学庄墓出土龙虎画像砖 下. 肖家营M1 出土吹笙/ 吹笛人物楔形砖

图像方向的设置显然是制砖环节中的精心安排。将这些画像砖还原到它们在墓葬中的位置,会发现相对两侧壁面上的画像砖中人物(瑞兽)往往对称排列,且在形式上遵循镜向对称原则。此外,人物(瑞兽)的头向,几乎全朝向墓道方向。如此一来,墓内砖的组合通过图像的形式构成了更加直观的视觉联系,突破了单元和单元、壁面和壁面之间的分界,形成从砌筑结构到视觉形式都关联一体的完整组合关系。

从画像砖印制图像各面的选取,到砌筑形式的精巧构思,再到图像中方向和砖所处位置之间的对应关系,这些从砌筑到布局再到细节处理的呼应,说明在墓葬营建的过程中画像砖和它所在位置是被整体设计的。虽然在实际细节上略有差异,但是在整体规划思路上,襄阳地区的南朝画像砖墓遵循着同样的设计理念。

(作者:莫阳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文刊于《考古与文物》2018年第6期 此处省略注释,完整版请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

责编:荼荼

Hash:05a9cc282d83d4cbe1280ee914475ff7d739771a

声明:此文由 社科院考古所中国考古网 分享发布,并不意味本站赞同其观点,文章内容仅供参考。此文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 kefu@qq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