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社读库」赵朴初:地藏寺的变迁

赵朴初(1907-2000)是我国著名的社会活动家、杰出的爱国宗教领袖、著名作家、诗人、书法家和佛教人士,曾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全国政协副主席。

先生毕其一生推动佛教事业发展,积极促进中外文化交流与国家的和平统一。5月20日,新华河南分社副社长、总编辑刘雅鸣将做客松社,追忆自己与老先生的几次交往经历,讲述一位记者心中的赵朴初。

今天的「松社读库」先来分享一篇赵朴初先生的文章,一同感受老先生其人其文。

地藏寺的变迁

作者:赵朴初

在我们的土地上,枯木也在绽开着花朵,古井也在喷起着清泉,山在移,海在倒,一切都在示显着佛经中所说的“神变”。

四月下旬我到哈尔滨,当天便听到一件新闻:地藏寺的比丘尼发明了一套制造砂布(工业上作打磨机械用的金刚砂布)的自动线。这种砂布原来完全是手工操作的,从剪布、熬胶、刮胶、铺砂……等等共有二十六道工序。自动化以后,原来由四十五个人手工操作一个季度的产量,现在只要六个人化两天时间就可以完成。这是技术革命运动中一件卓越的产物,也是哈尔滨市万紫千红的新技术园地上发生的一朵奇葩。而在宗教界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更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地藏寺在解放前是一个不象庙的庙,解放初期的几年中,它仍然是一个不象庙的庙。伪满时期,一位老比丘尼普如被日本人从松花江北岸慈云庵逼迁到江南的一块荒野的地方住下来。她终日拣着碎砖头,费了四十天的辛苦,才搭起了一间屋,这是地藏寺最初的基业。后来,有几个遭到类似命运的比丘尼跟着她来一起过活。但是,那时过活是不容易的。夏天拾的野菜不足以充饥,冬天拾的落叶不足以御寒,经常化缘而经常遇不到施主。在那苦难的岁月里,她们自然会想到地狱,也便自然会想到在地狱中救苦救难的地藏菩莎,这便是慈云庵改名地藏寺的缘由。

解放初期,来到地藏寺的比丘尼逐渐增加到三四十人。当时,吃饭成了大问题,终年靠着化缘、告帮、找零活做,还只落得一天喝两顿玉米粥。后来勉强凑成了一个缝纫工场,在政府多方照顾和帮助下,生活才开始在悬崖前勒住了马,而且开始一天天好起来。1954年庙里的大殿也由于有关部门的协助,修建起来,这时庙才开始象个庙了。

但是比丘尼们并没有满足于生活中一个小小的绿洲而停住步。1956年她们加入了合作社。任务增加了,收入也增多了,生活更加好了。但是她们仍然没有停步。1958年全国出现了大跃进,地藏寺也出现了大跃进。在全民大办工业运动中,她们也向工业进军。于是地藏寺的缝纫工场一跃而为砂布制造的车间,这个车间属于地方国营砂纸厂。

然而跃进是没有止境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党提出了技术革新、技术革命的口号。以四化为中心的双革运动立即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全国每个地区、每个角落伸展。哈尔滨全市大小工业以及其他各行各业,在城市人民公社的优越性充分发挥之下,到处掀起了革新和革命的浪潮,不断地涌现着神话与奇迹似的新人和新事。神话与奇迹出乎意外地又并不例外地也在地藏寺发生了。这便是前面所说的砂布制造自动线的发明。

自动线的发明者妙覌,是一个年已四十五岁的比丘尼,看来是一个老实、善良的人,见人很羞怯,不敢说话。1956年随着庙里的比丘尼一起参加扫盲班,才开始识字,现在的文化,还只相当于小学毕业的程度。除了缝纫机之外,她从来没有摸过机器。象这样的人,似乎是很难和自动化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奇迹就出在这里。今年初,厂的党支部书记来到车间,他号召大家提出技术改革的建议。党支部书记的讲话打开了妙覌心里的一把锁。一年多来在工序繁多的手工操作中,常常发生的一种简化生产过程的模糊感想和要求,这时候猛然明确了起来。她想,响应党的号召就是应当研究怎样把二十六道工序连结在一道。恰巧第二天,她得到了宗教事务处送来的一张电影票。电影中她看到了一部自动化的染布机器。象得到神的启示一样,她从那部机器的式样上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她于是在每天下工后一个人拿起笔一面想着,一面画着。图样画了两百多张,困难遇到无其数。一遇到困难,她便有些灰心,她想,自己没有文化,没本事解决问题。但是四周围技术革命的潮声在她的耳边吼着,党的号召在她心里响着,她终于一次又一次地克服困难。她曾经呆在一家染织厂的窗外大半天,全神注视着窗里面机器的式样。最后她觉得心中有些眉目了。于是收集着火柴盒和木片,开始用这些东西搭起她设想的机器模型。搭模型仍然是要遇到困难的。她又经过了多次的灰心和多次的激动。在一次要紧关头上几乎要垮台的时候,党支部书记又来了,他向大家作了再一次号召和敦促。这对妙覌是一个及时的大力支持。最后她完成了她的创作,但是仍然不敢拿出来,她要求同伴们不要在外面说。

桂花种在家里,香风飘到十里”,妙覌藏在屋子里的模型,终于被她的同伴们瞒着她拿出去向党报了捷。没有料到第二天党支部书记就来了,告诉她技术室专门开了会,认为设计是可取的,只是还有两道工序有问题,要她再研究。过了一天,宗教事务处的两位科长来看她,鼓励她继续努力。党的重视,给了她无比的鼓舞。于是又苦苦钻究了三个星期。一天,宗教事务处刘处长又亲自来找她,给了她许多鼓励。她想:“父母生了我,并没有给予我什么。活了大半生,遇到了党,学习了文化和技能,睁开了眼,伸开了手,现在这一个创造,从它的萌芽起,就是党培养出来的。如今果实还未成熟,就受到如此的爱护和关怀。”这时,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了她,就是要报答党。在和处长谈话后,当天晚上,她忘记了吃饭,也忘记了睡觉,她的心思,好象变成了一把尖锐的锥子,朝着困难的问题直钻进去。问题终于钻通了,才发现一夜已经过去,天已经亮了。三月初,宗教事务处的同志们劝她为“三八节”向妇联献礼。她想:“象这样火柴盒和碎木片搭成的模型怎么好去献礼呢?”无论如何不好意思去。但是,最后还是被同伴们拖去了。妇联的领导同志们以满腔的热情迎接她。修改后的模型送上去后,工业局局长找她去谈话,要她到科技室去,在工程师会上做设计说明。她又是不敢去。旁边的科长亲切的劝着她,并且替她拿着模型陪她去。四年前的一个文盲,今天竟然能够出席专家会议,妙覌这时忍不住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工程师们认真地听取了她的说明之后,郑重地作了鉴定,通过了她的设计,并作了某些修改,大家热情地向她祝贺。

几天之后,工程师们代她画好了整套机器画纸。政府立即决定拨款盖车间,造机器。市委书记和区委第一书记都亲自来到地藏寺,指示工作进行。委派了地藏寺中一向起积极模范作用的张庆书(原名妙因,以前也是寺内的比丘尼)为砂纸厂副厂长。四月七日,区委书记在地藏寺召集现场会议。所有区内有关工厂支部书记、厂长和技术人员都到了场,当场分配了厂房建筑和机器制造的各项任务。在各级党、委亲自督导和大力扶植下,在各兄弟工厂热情无私的帮助和协作下,在仅仅十一天中就全部完成了厂房和机器。比丘尼们说:“地藏寺会有今天,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但是,做梦想不到的事还将继续出现。政府已决定为地藏寺改建一些房屋,比丘尼们不久以后将会有新的寮房(宿舍)和单另的斋堂(食堂)。地藏寺马上就会彻底改个样。七十三岁的普如说:“没有共产党,咱们那里会有今天?”这位老人原来是庄稼人家的妇女,为了“女人们没有出头的日子,不挨打也得挨管”,她在四十几岁的时候出了家。妙覌和其他许多人也是为了同样原因出家的。她们没有想到有了共产党,她们居然有了出头的日子。她们现在为自己的祖母们伤心,为自己的母亲们伤心,祖母们、母亲们从来没有享受过象她们今天所享受的做人的权利,从来没有得到过象今天所得到的社会的关怀、爱护和尊重,从来没有施展出象她们今天所能够施展的力量和才能,从来没有感受到象她们今天所感受的国家主人的责任。她们越想到过去的黑暗,便越看到今天的光明,越想到过去的苦难,便越想到今天的幸福,越想到旧社会的不合理,便越想到今天社会的合理。她们说:“过去是人间地狱,今天是人间的极乐世界。”

地藏寺的变迁,事实上并不是没有经过一段曲折过程的。哈尔滨解放时,到处扬起“东方红太阳升”的歌声,但比丘尼们关起窗户和门,怕见太阳,因为听到谣言,共产党见出家人要砍头。后来虽然不怕砍头了,却仍然看见干部上门就躲避。经过好几年的事实教育,她们才认识了党,信服了党,感激着党。1956年加入合作社之前,多数人害怕:一怕和非佛教徒在一起,被人看着落后;二怕受不了葱蒜味;三怕被人拉着扭秧歌;主要的怕人们要她们还俗。但是同时又顾虑单干户的缝纫社能否维持下去。以妙因为首的一部分人则主张走合作化道路。分歧的意见引起了相持不下的争论。老比丘尼普如这时也拿不定主意,但是她抓住了一条,就是每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问问党,听党的话。党向她们说明了政策之后,大家解除了顾虑,才报名入了社。后来几乎成了一个规律,每逢一次较大的事情,总是遇到分歧和争论,又总是由于普如的那一条:“问问党,听党的话”而得到了解决。这次妙覌技术革命的成功,虽然没有经过分歧和争论,但又何尝不是由于听党的话,响应党的号召而得到的呢?

地藏寺的变迁说明了地藏寺找到了一条路。地藏寺的路应该是全国宗教界共同走的路。

(本文选自弘善佛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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