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地方酒馆

好地方酒馆

屈指算来,博山城郊结合地带出现家庭菜馆少说也有30多个年头了,五龙、窑广、掩的、赵庄,几乎哪个胡同道道都有几个家庭酒馆的招牌。我曾经在后峪、李家窑、神头等地的家庭酒馆吃过饭,感觉确实不错。或大或小的四合院,培着炉灰的石榴树,汪汪叫的小狗。在三层台阶的北屋里坐了,是孩提时代那种冬暖夏凉的温馨。迎门墙上四扇屏的字画,不求名贵,但求不俗。靠墙一张边沿浮雕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紫红大漆条山几,是大革命中没来得及劈了烧火的四旧。从镶就六面玻璃的窗格里望出去,外面树枝上的石榴正在咧嘴,窗台上还摆着几个花盆,栽着韭菜莲、臭海棠、一串红等。别看这些馆子貌不惊人,生意好的却不计其数,究其原因不外乎一是自家的房产、家什,省去了租金、折旧。二是小本经营,概不赊帐,杜绝了呆帐、死帐。三是店小被客欺,可以由着顾客忌性所性、颐指气使,恰好让顾客的满足欲得到验证。四是全家老小齐上阵,没有公家买卖的毛病,卖的就是顾客满意。五是拿手菜做精,大路菜满口,不怕下一回不来。六是地处偏僻背静,正中了许多厌烦城市尘嚣头脸人物的下怀。

如同自然规律,有输就有赢一样,开饭店的多了就是竞争,哪一扇门要是斜了,真的就财运不济,元宝砸在头上都不是自家的。说的正是博山北郊掩的村家庭菜馆主人赵成喜一家。

赵成喜,祖籍掩的人士,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出生,结婚以后随全村变成非农户口,交出了土地,工人没当几年又遭遇下岗,在家当专职户主。自己的双亲相继病故,两个女儿却一前一后考上大学。没办法,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夫妻俩人就仗着靠近路边,凑了点钱,在自家两间房顶上加盖了一层,摆两张方桌,开起了家庭菜馆。赵成喜姥姥家在簸萁掌,小时候走姥姥家总是看舅舅做饭,博山菜自己也能张罗几个,最拿手的是胡辣大肠。赵成喜的胡辣大肠味道独特,全在于他必须亲自到屠宰点接受新扒出的大肠,热乎乎臭烘烘,回到家里自己作洗。赵成喜做的胡辣大肠,爽滑没有油腻,浓香略带脏腥,辣乎乎酸溜溜恰到好处。也许是还没遇到真正的吃家,也许就是曲高和寡,隔壁不远新开张的两家渐渐车水马龙起来,自己门前却开始门可罗雀。

连续几天没人光顾了,夫妻俩有点犯愁,便下一个赌注,五天之内再没有人上门,就索性关门大吉,趁着还有点力气,进城找点活干。主意有了就不再恐慌,两个人坐在门口,好像天底下的一切,从此与己无关,菜馆门前情景顿时有了一种禅味。

第五天的中午,跟往常一样,不远的两家饭馆门前已经停满了车,自家门前却空空如也,谁家的京巴蹭得满腮是泥,在门前的空地上撵着自己尾巴撒欢。“嘎吱”一声,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眼前,车门打开,下来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子,西装革履,着肩长发,五十只多不少的年纪,却脸色白净,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人物,如果在巴黎、在鹿特丹,走进平常酒家的这样一个人物,有可能就是某位殿下。这人物走近,前后望望,颇有礼貌地询问赵成喜,你们营业吗?赵成喜一时回不过神来,啥话也没说,拉起来人的胳膊就往屋里让,嘴里只有“请请请”,这一拉一让,仿佛两人原本就是熟人。

男子上楼看了一遭,下来,跟赵成喜商量,问赵成喜,这两桌,一天有多少营业额?赵说,三百四百不等。男子又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每天都来,把楼上包下,从中午12点到晚上5点,不耽误你晚上营业,一直包你三个月,行不行?想一想,还有不行的道理,磕头来不及作揖了,赵成喜连连点头。男子又说,我有一个要求,不知你好不好答应?”你说。楼上去掉一张桌子,加一张床,还有楼上的门得能反锁。赵成喜愣了一愣,应了下来。男子最后说,今中午就做几个拿手的菜吧!

一刻钟的工夫,又过来一辆出租车,这次下来的是一个姑娘,按说应称其为女士,二十五六岁,唇红齿白,眉目传神,玲珑小巧的身材,该瘦的瘦,该肥的肥,举止那个大气,顾盼那个得体,说明她经历的风情,见过的世面,绝非同龄的一般女子能比。她径直走进酒馆,对赵成喜夫妇微微一笑,噔噔噔就跑上楼去,像一头年轻的小鹿。赵成喜夫妇换着看了一眼,像是都明白了,又像是都不明白。

从此,殿下和年轻的小鹿每周周一至周五,一前一后、分乘两辆出租车,像上班一样准时到来,每次都是四菜一汤,一瓶伊思林干白。胡辣大肠不变,其它的随便。菜上齐以后,门就从里头插上,楼上就听不见动静了。下午整五点,殿下和年轻的小鹿双双下楼,殿下跟赵成喜结账,年轻的小鹿就独自跑到路边,拦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等着,一块离去。

两位走后,赵成喜夫妇收拾房间,见床上的被窝明显动过,却又叠得整整齐齐,看俩人用过的垃圾,根本看不出期待看到的蛛丝马迹,赵成喜的老婆纳闷了,“每天五个钟头啊,五个钟头里这俩人捣鼓什么?难道光在上头吃、喝、换着瞪眼吗?”嘟囔多了,赵成喜就吐噜老婆两句,“你没年轻过咋着?”转念一想,不对啊,那殿下大自己好几岁呢,就又说,“谁还没打碎过黑碗!”

以后,听到门一插上,隐约是俩人扑在一起的声音,赵成喜夫妇的心里,就刹地漾过一阵快意,俩人分别做着各自的活路,却共同强忍着笑意,美美地猜测着,他们该做啥、该说啥、该弄啥了,那年轻的小鹿一定是活蹦乱跳的,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那殿下一定是泰山石敢挡、底气十足的。自己也仿佛沉淫其间分享其中了。偏偏是没有一点动静。那年轻的小鹿,怎么着你也该低低地吭一声、轻轻地叫一声,赵成喜夫妇心里想,我们反倒替你俩憋得紧,快要绷不住了,你们这两个,自己泡进蜜罐里,丝毫不顾及旁人心理,真不够善解人意。

时间长了,除殿下和年轻的小鹿之外,越发没有人光顾这个酒馆,索性,赵成喜夫妇连晚上也不开张了,集中精力伺候两位神秘客人,倒有了一种成就感、庄严感。每当下午五点,殿下和年轻的小鹿哗啦啦打开门锁,走下楼来,看到极大的快活和充分的满足弥漫在年轻的小鹿眉宇间的时候,只要是人,谁看了谁也会被感动,并由衷地分享她的高兴,生意不生意倒不再重要。当每次殿下把钞票放在赵成喜手里,赵成喜反觉得不好意思,就像赵成喜反过来吃了殿下的饭,拿了殿下的好东西。

这种奇妙的气息仿佛会传染,会发酵,赵成喜夫妇也渐渐有了不同以往的心情,到了晚上,赵成喜不再自顾呼呼大睡,小试温存竟然有了年轻时的感觉,另一个也不觉得是种差使和义务,像见了又甜又脆的冬枣,吃了一个还要吃下一个。喘气均匀下来,赵成喜哼哈两声,从吃惯了胡辣大肠的大嘴里冒出了诗歌一样的语句:

“人啊,活着真好!”

另一个声音则喘嘘嘘地说:“精辟,放屁的屁!”破天荒幽了老赵一默。

马上就是三个月了,三个月当中,赵成喜夫妇身不由己,在经历一种很深刻的蜕变,他们意识深处有很多东西被唤醒,只是暂时说不清道不明,有一点他们拿准了:人,老与不老,与年龄根本无关。他们盘算着三个月以后的生活,很有灵感,有一长串挣钱的计划。

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殿下和年轻的小鹿忽然不来了。赵成喜夫妇已经习惯了他们,他们上楼、下楼,他们快活、满足,成了赵成喜夫妇生命中的一部分,如同天黑了又明,天阴了又晴。见不到他们,一时有些不能适应。他们不关门,痴痴地为他们等待,生怕哪一天他们来了,没有了属于他们的一切。

一周以后,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眼前,下来的是年轻的小鹿,给赵成喜夫妇带来几样东西,一幅字,上书“好地方酒馆”;一只内画壶,年轻的小鹿没穿衣裳黑白分明一览无余地斜躺在里边,赵成喜只瞧了一眼,脸就成了一块红布;还有一万块钱。年轻的小鹿说,他得的是骨癌,前天作手术,锯掉了自己的右臂。这一万块钱是感谢你们为他提供地方,完成他一生中最后的三幅内画,其中的一件,你们留着,万不得已不要出手。一幅字是他为你们起的店名字,做个匾挂上,相信你们会越干越好。末了,年轻的小鹿说,你们都是好人,这三个月的事情,请一定替我保密,以后在哪里见着了,只当不认识就是,拜托了!

不用问,这三只内画鼻烟壶是珍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会面世,也许我这一生都无缘与它们谋面。每逢走过张博路,我都要透过车窗,看一眼路西边的“好地方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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