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扬州盐商的前世今生(7):引市街:流金淌银,堪称清末中国的“华尔街”

写在前面的话——

过了渡江桥,便进入了扬州老城区。沿着渡江路一路向北,直行数百米,右侧有路口通往一条小巷,这小巷便是在扬州历史上很有名的引市街。

引市街的景致很具特色:曲折狭长的小巷、高耸连绵的山墙;阳光照在巷道里,一半光亮,一半阴暗,黑白分明。这里是摄影师经常光顾的地方,这里拍出的照片,代表着古城过往的风貌。

盛夏,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挥汗行走在蜿蜒而又阡陌的引市街,小巷寂静,几无行人,偶尔有收荒者骑电动三轮,哟喝而过。十多米外的巷子口不时传来卖菜声、音乐声,还有隔壁老妪唤猫叫狗声……虽嘈杂无韵,但却能从中体味出一种平淡和闲趣。这里是“老扬州”们的故乡,数百年来他(她)们在这里过着悠闲的时光……

——题记

引市街是扬州城区南部的一条老街,呈L型走向。北部于渡江路中段向东进入,街道宽3-4米,总长约300多米,沿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径直往南,最终与南河下街相交,戛然而止。

明清以来的悠悠岁月里,引市街不仅承载着沟通古城南北的交通职能,更是扬州的金融票证一条街,被称为“清末中国的华尔街”。这条街道曾经人头攒动,盐业交易汇集,吸引诸多盐商聚居,如今已深深地隐身于古城鳞次栉比的青砖黛瓦之中......

1918年扬圩公路开通,扬州有了第一家汽车运输公司,在古运河南岸建起了扬州汽车站。当时古运河上,是用篙杆撑船摆渡进出城的行人。后来为了方便交通,当时的民国扬州县政府于1923年,在引市街南巷口的城墙上开辟了一个城门,取名福运门——正对北岸的汽车站。福运门一开,这里就成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地带,素有“金东关,银西门,福运门迎财神。”

解放后,拆了城墙,造了渡江桥,修了一条直通城里的沙石土路。到上世纪50年代初,渡江路进行升级改造,铺上了沥青,成为扬州老城区内继国庆路、梗子街、甘泉路之后的第四条主要城区干道。从此,繁盛了数百年的引市街,就变成了一条清静的后街,逐渐隐姓埋名。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变得灰头土脸,以致当下的一些年轻人都不知道这条老街的存在。

引市街的西入口在渡江路中段,从热闹的渡江路转进去,立时便感受到了清静。走在引市街上,盛夏的烈日才从早上的雾霭中显露出来,酷热顿时便铺满了整条街巷。偶尔遇到居民拎着刚买的蔬菜回来、树荫处三三两两坐着老人,唠着家常……很难相信,这里曾经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街巷两旁的老房子,别有一番味道,均为青砖小瓦,大门是“八”字门,通“发财”的意思;木门仍然是老式的杉木门,除了门槛上的痕迹,其余都完好。似乎在告诉来人:当年,这里的主人是一个爱家护家的人。

扬州的引市街,曾被称为李大官人巷,后改名为引市街。“引市”,顾名思义,乃买卖“盐引”的地方,这“盐引”,便是盐商贩运食盐的专利凭证。因此,引市街即是政府发给盐商的食盐运销许可证的地方,也是盐商们的聚居之地。

盐引,是宋代以后历代政府发给盐商的食盐运销许可凭证。汉朝起便在全国实行,当时汉武帝想增强国力征服匈奴,于是在全国实行盐业官卖制度。在产盐地区设置盐官,招募百姓由政府提供工具制盐,成品盐则由政府定价收购、设官贩运,实行专卖。宋代之后又逐渐形成了“盐引制”,即:商人花钱购买盐引(买卖凭证)。明代,由于边关缺粮,则执行“盐引代币”制——盐商们需要运送粮食到边关,再从边关守将们的手中换取盐引。到了清代,盐业逐步开放,只要想贩盐,就可以到盐局纳课(交钱和税款),购买盐引。一句话:盐引就是古代官府在商人缴纳盐价和税款后,发给商人用以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

由于这种凭证需要用银子来购买,自然就有人进行炒卖。于是,这条街道附近盐商聚集,客户很多,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固定的市场。“盐引”开始作为有价证劵在市场上流通,这里便称为引市街了。

那时的盐商们拿着政府所发的盐引,到海边盐场购买食盐,然后在十二圩装卸、堆储,再运往湘、鄂、赣、皖、苏、豫等6个省共计250个州县的口岸销售。

可以说,当时扬州这条街上每时每刻的交易行情,甚至能遥遥影响着长江上游6省食盐价格的起伏涨落。堪称中国盐业市场的“华尔街”。

《儒林外史》里有一个盐商万雪斋的发迹史。这万雪斋本是一个家奴,每年只赚几两银子,后来就弄窝子,不想他时运好。那几年窝价陡涨,他就赚了四五万两银子。窝子就是盐引,此时的盐引俨然已经是可以买卖的有价证券了。

盐商获得盐引之后,必须到指定的地区去贩卖食盐。食盐在运销的过程中,必须统一使用官方发放的口袋,每袋称为一引。引是一个计量单位,在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大概是每引是360斤左右。两淮地区每年核定的食盐运销总量为180万引,以一引364斤计算,180万引就是6500万斤盐。盐商们在两淮盐厂的收购价格为一斤五文钱左右,而销售到消费者手中的价格为每斤20-30文钱,毛利达到500%左右,扬州盐商正是从这悬殊极大的购销差价中获得了惊人的财富。据统计,除去政府税收运输销售的成本,扬州盐商每年实际获利达到750万两白银,而当时清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仅为4500万两。也就是说,扬州盐商的收入相当于清政府收入的1/6,这个数字非常惊人,真是富可敌国了

而盐商住宅,在引市街则比比皆是。据“老扬州”们回忆:直到解放初,这里的每条巷子里隔不远就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洋楼”,木制或石制的雕花门楼。现在巷子的轮廓还有,但是内容却早已经变了模样。

老街老巷故事多,虽然引市街历经多年变迁,但街道的风貌保存基本完整。走过身世显赫的方尔咸家,如今方家的大门是不开的,但沉默的门楼依然值得驻足观赏。

方尔咸(1873—1927),同治十二年(1873年)出生。扬州人。光绪十五年(1889年)中乡试第一名。次年赴京会试,“因回避考官而未能入场”。因目睹清廷腐败,知科举非兴国之途,遂不再应试。为择求富国强兵之道,曾客游武昌,入湖北张之洞处充当幕僚数年。返乡后,一度致力于兴办教育,振兴实业。辛亥革命后,扬州成立淮盐科,徐宝山委托方尔咸负责,参与分利,遂成巨富。民国16年病逝于扬州引市街故居。

“巴总门”也是引市街上著名的盐商住宅。所谓总门是扬州的盐商大贾在兴旺时所建的宅院,院内有住宅、园林,还建有祭列祖列宗的祠堂。扬州称为“总门”的巷子有十多条,如马总门、埂子街马总门、中小街谢总门、古旗亭谢总门、达士巷谢总门等。叫作“总门”的巷子一般都幽深狭窄,原先都是大户人家进出的便道。

这些盐商们携家带口落户扬州,以同一姓氏聚族而居,同一大门进出,这个大门就称总门。后来盐业不景气,总门内的房屋部分卖出,但总门的名字却留了下来。

巴总门是徽州盐商巴慰祖、巴源绶的宅第,也是巴氏宗族的聚居地。当年,他们来扬经商,赚了钱,携家带口迁居落籍于扬州。后来,老家的亲戚们也都来了,于是聚族而居,组成一个个宗族群体。这就形成一个个冠以姓氏的总门,这些总门里面有同族的若干家。

《扬州画舫录》卷10中记载:巴源绶品德端正、深通儒学,在扬州经营盐业,成为当时扬州的商界豪富;巴慰祖,则有清代歙派篆刻宗师之称誉。至今安徽歙县渔梁镇老街上仍存其故居,其展陈前言简介中提到:“乾隆十六年(1751)、二十二年(1757)两次南巡至扬州时曾临幸过巴总门和园亭。”直到光绪十年(1884),巴氏老屋尚存正副两路住宅,中夹一条火巷。住宅砌筑考究,主房前后各有五进。前有门厅、照厅;中有正厅、楼厅、住房;旁有走廊、厢房,加上仪门、卷厅、花厅、厨房等各类房屋,总计约60间左右。现在,根据老房契现场查勘,巴氏老屋的形制构架大多仍存,原门楼残迹尚见,仪门、带卷棚正厅依旧,部分楼室残破较危,还有部分空关。那时的大户人家,房屋的门槛都很高,需要往房屋里搬运东西时,就用铁环将门槛提起来,现在这些门槛都消失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巴总门里还住着百十户人家。

遥想当年,引市街繁华喧闹、门庭若市。如今早已归于宁静普通、悄无声息。但盐商们在扬州生活的痕迹,穿越百年的历史云烟,仍然在小巷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数百年来,随着扬州城市格局不断发展,遍布老城区的数百条巷子也随之发生着变化。但是,不管城市怎么样变,“引市街”这个巷名却从明清朝一直沿用至今,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历史上,盐商对扬州的影响力。

百姓生活,洗菜、做饭、洗衣都离不开水,过去都用的是井水。在引市街最具情趣和韵味的,其实并不只在于那几处盐商故地,而是那一口口老井。

引市街一带曾经有无数口水井,大户人家院子里都有一口井。此外,沿着街道也分布有井,方便四邻使用。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不少老井填埋和弃用,加之城市自来水普及,极少有老井可以饮用了。

从渡江路中段进入引市街西口,走不远就有一口清代古井,井栏外缘仍能看到斑驳的彩云、鹿等图案;井栏内,绳子勒出了深深的凹槽。过去,附近的居民们天天吃这口井里的水,水特别清沏,甘甜。走到井边,探头往下看去,井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清澈,上面还漂了不少树叶儿。 对此,有前来打水浇花的居民说,这井保护的不好,里面漂了太多脏东西,早就不能饮用了。

引市街,巷子不宽,岁月悠久;无数的商贩走卒进进出出,无数的车马碾过青石板街道......这一切,被一家名叫“五洲旅社”的民国老建筑默默地记录下来。

这五洲旅社,自1935年开业以来,至今仍在经营。走近这座民国老建筑,只见白墙上用红漆刷着“五洲旅社”大字招牌,慢慢走近旅社,抬起头,二楼窗台老旧的标语……仿佛时光一下子拉回了上世纪。80多年的风雨洗礼,五洲旅社象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默默地讲述着时代变迁的故事。

进入旅社,木头窗的门房,木结构的楼板……这里处处透露出它将近百年的历史。征得店家同意,随意走进一间房屋。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台老式的电视机。这里的洗澡间和厕所都是共用的,条件自然与那些大酒店元法相的。

不过,在这里住一宿也不贵,也就二十块钱左右。尤其是,住这里的客人们还能上街买来米菜,使用旅馆里的公用厨房烧饭吃,到是极大方便了那些做小本生意的外地人……

对此,“老扬州”们说:从前的引市街上,五洲旅社地处繁华闹市口,给南来北往的商贾提供了舒适的住所。直到文革期间,这家旅社的条件在扬州还数得上号,加之交通便利,外地人都愿意住在这儿。

引市街102号,是这条街上的唯一一个酱园。这处老宅子并不是高楼大门,但房子建构却是“五脏俱全”,颇具大户风范。房子分前后三进,坐北朝南;每两进之间,有一方小天井。如今,当年的老酱园店已成居民的大杂院。

“老扬州”说:酱园店的三进房子在以前都是杉木板房,地板也是杉木地板,由此可见当年的酱园比较奢华。后来酱园店成了民居后,杉木板逐渐被水泥墙取代,但山墙上还是老样子,没有动过,还有地上残缺的青石板、裸露的少量侧砖都是老东西。

走在引市街上,可以发现脚下铺的是青石板路。这青石板铺设的也有意思——统统都是一横两竖三块条石。对此,“老扬州”们说:这叫做“玉带石板路”,就像古代官员们腰间的玉带。据说乾隆皇帝还从这条路上走过。当年,这条石板路上热闹呢,推车的、拉水、坐大轿的……往来的各色人等人多了去喽。

扬州明朝时期就有个说法,叫做“秦腔翕语满街巷”。就是说,在扬州做贩盐生意的大多是山西人、陕西人和徽州人。到了康熙年间,情况有所变化——陕退、晋转、徽进。徽商成为两淮盐商的主流。晋商和徽商,他们给扬州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文化。晋商文化是一种纯粹的商业文化,比如建筑,晋商的房子大多有气势,结实,但并不好看,灰蒙蒙的,有一种压抑感,更不必说什么造假山假水,种花草树木。而扬州的徽州盐商住宅就显得轻松、开阔、愉悦。总之,扬州的徽商比晋商多了一种叫“情趣”的东西。

有一首诗形象地描绘了引市街当时的情形:“街市茶肆闹纷纷,每碗铜钱十四文,午后偷闲都来此,呼朋引类说新闻”。盐商和市民们都尽情享受着食盐带来的繁荣和富足。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解放后,古运河上架起了水泥桥,修建起了渡江路,引市街的热闹就慢慢不再了。

如今,置身于引市街,感觉行走在历史的画面中——青色的烧砖、雕花的木门窗、灰色的墙壁,这里的每户门楼一砖一瓦都是艺术品。当然,还有脚下这条“玉带石板路”......无一不透露出古朴、庄重的颜色。

2个多小时之后,重又回到了引市街的西出口。路过那口清代古水井时,发现一位僧人持手机对着古井拍个不停。好奇之下,不禁上前搭讪。

原来,这和尚来自扬州城南十多里外的高旻寺,专司负责收集扬州的寺庵资料。此番是到位于引市街84号的祗陀林,造访庵堂大修情况。这僧人到也是一位能侃之人,讲了许多关于祗陀林的往事,引起小编极大兴趣,决意下回专程造访。

告别僧人,行走在曲折狭长的巷子里,两侧是高耸连绵的山墙,阳光从头顶投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虽然引市街曾经的繁华不再,那些豪门富户和老字号的商铺也早已难寻踪迹,但这里却承载着一座城市的历史记忆。

恍惚间,仿佛巷子的深处喧闹起来——人群簇拥着走来一抬大轿,张着黄色“华盖”,仪仗扈从,旌旗招展,气势恢宏......老天!那分明是风流天子乾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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