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破碎的水流——太原碑林公园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许浑

流年似水,沧桑如梦,上次去碑林公园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柳叶蹁跹,浮动着的是少女的疏影,曼妙的舞姿,仿佛唱着宋词中的《眼儿媚》。傅青主的翰墨依旧怫郁,那是大明帝国的风雨飘摇,战火染红了夕阳,星光却碎了一地。“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她的脸上绽开了昔日的笑容。我说,“大概是因为书读得少,读得不透,还没有看清岁月的深意。”

小时候总喜欢去那株海棠花下,还记得当时采摘了一片叶子,信笔题了句苏轼的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怎料一语成谶,转眼之间已无豆蔻的绮思了。那时候我总是坐在回廊下静静看书,心里养着的是一丝傲慢的清愁,头轻轻靠在廊柱上,茶烟冷月,梦雪生香,只有杜鹃会告诉你望帝春心的故事。我当时给尚在南大读博的何姐姐打电话,我说我特别羡慕那种穿着淡蓝色或淡青色交领襦裙的女子,点染上几朵海棠花,这就是所谓的大雅不雕,如果在凌虚髻上插上一只翡翠簪子,再撑起一把油纸扇,简直不亚于周昉笔下的簪花仕女图了,我还说,我不喜欢红色的衣服,艳得那么媚俗。她苦笑着说,“我只羡慕你,居然可以年轻的这么理直气壮。”我那时喜欢蹲下来看院中的花草,时有穿花蛱蝶飞过,又时有蜻蜓立上头,这是一株月季,不知道还是不是那年的那一棵,不变的是边上的傅山诗句,“暖雪团团山薝蔔,香风阵阵野蔷薇。”月季竟是蔷薇科的植物了。园中的小池塘上横亘的是魂牵着心与心的桥梁,还记得小时候池塘里布满了鲤鱼,跳鱼翻水,宛如这个世界的颠倒乾坤,然而莲子纵使心中苦,也在池边菡萏的卷舒开合中化为了芳心。

在浩浩还没去中科院的时候,我对他说,以后有空我带你去碑林公园吧,我是在那边长大的,大多碑文我都讲得清楚,却最终也没和他一起去。日子久了,便也忘记这种种兰养鳞的书斋情调。旧派读书人都能写一笔好字,这固然是科举考试所逼,但想必也少不了几分性情。如今,中国书道早已式微,沧海桑田,文人也都在电脑上打字了,每想到自己的手稿上却无一笔漂亮的馆阁体可看,便不由面现桃花,更别说去写魏晋南北朝的飘逸之风。我总觉得狂草是才情字,不像前边厢房里放的《文昌帝阴鸷文》有章可循。前些日子,挚友南开大学的刘俊博士买了本《灵飞经》让我看,我便给他题了几句,“轻轻翻开,淡淡的墨香漂浮着海棠般的旧梦,毛笔或松或紧的拿捏泛起的是幽婉而又秀逸的细腻,如冷雨般幻化成断肠声里的疏影梅香,倒也掩盖不住乌衣巷口王谢堂前的寂寥。”也不知道近些日子刘兄的字练得怎么样了。其实傅青主也可以写一笔非常漂亮的小楷,在书店看到过本《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娟秀之余有一份红尘之外的醇雅。

小桥流水倒是可以陶冶人的性情,但也不免使人产生兴亡之叹,历史上有多少池塘春草化为了灰烬,如今只留下了一卷卷的墨香。最近总是想起近代的许多人,老舍、熊十力、刘盼遂、周瘦鹃。转眼之间,许多年过去了,坐在书房里,手里捧着一盏清茶,白烟袅袅,青灯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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