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宪问第十四》第十七章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子贡道:“管仲该不是仁人吧?桓公杀了公子纠,他不仅不能以身殉难,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孔子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了天下,百姓至今还得到饶益。如果没有了管仲,我们也许已沦为披发与左扣衣襟的夷狄之徒了。哪能象匹夫匹妇一样,为了守一个小信小节,而自杀于山沟沟里,无任何功绩而无人所知。”

一匡天下:旧注:匡,正也。一匡天下,说为一正天下,殊若不辞。今按:匡本饭器,转言器之四界。《史记》:“涕满匡而横流”。今俗犹言匡当。此处匡字作动字用,谓匡天下于一,亦犹谓纳天下于一匡之内。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微,无义。被发,编发为辫。衽,衣襟。编发左襟,皆夷狄之俗。

匹夫匹妇之为谅:谅,小信义。管仲、召忽之于公子纠,君臣之分未定,且管仲之事子纠,非挟贰心,其力已尽,运穷势屈,则惟有死之一途而已。而人道之大,则尚有大于君臣之分者。华夷之防,事关百世。使无管仲,后世亦复不能有孔子。孔子之生,而即已编发左衽矣,更何有于孔门七十二弟子,与夫《论语》之传述?故知子路、子贡所疑,徒见其小,而孔子之言,实树万世之大教,非为管仲一人辨白也。盖子贡专以管仲对子纠言,孔子乃以管仲对天下后世言,故不同。

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经,缢义。匹夫匹妇守小信,自缢死于沟渎中,谁复知之。当知信义亦为人道而有,茍无补于人道之大,则小信小义不足多。然亦岂忘信负义,贪生畏死,自外于人道者之所得而借口。或谓沟渎地名,即子纠被杀处,今不从。

盖此章只论管仲,不论召忽,后儒乃谓孔子贬召忽,此复失之。

本章舍小节,论大功,孔子之意至显。宋儒嫌其偏袒功利,乃强言桓公是兄,子纠是弟,欲以减轻管仲不死之罪。不知孔子之意,尤有超乎君兄弟臣之上者。言仁道之易,孔子有“我欲仁斯仁至”之说。论仁道之大,则此章见其一例。要之孔门言仁,决不拒外功业专指一心言,斯可知也。

又按:前章以正许齐桓,此两章以仁许管仲,此皆孔子论仁论道大着眼处。自孟子始言:“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又云:“管仲,曾西之所不为。”后儒多本《孟子》轻此两人,并《论语》此三章亦多置疑,此诚不可不辨。

子贡疑问,管仲非仁者。他认为,桓公杀了管仲所辅的公子纠,管仲不能为子纠而死,反而辅佐桓公,这能算是仁人吗。

孔子解答,管仲相助桓公,有这些功绩,可以成为仁人:他使桓公为诸侯的盟主,帅领诸侯,尊重周天子,一正天下,使天下安定,不受夷狄入侵,民到于今仍受管仲的恩赐。微管仲,如果没有管仲,我们中国人都要变成披发与左扣衣襟的夷狄了。管仲岂像匹夫匹妇那样普通人,为坚守一种信用,自缢于沟渎之处,而无功绩为人所知。

管仲的大功,一则使桓公能以维持天下安定的局面,一则维护以人伦为主的中华文化,不使沦为非礼非义的夷狄,天下后世人民皆受其赐,所以不害其为仁人,这是孔子以大公立论,并著眼于天下人民所受之惠,为子贡解释疑问,实为后儒论人论事的准据。

“微管仲”一段,马融注:“微,无也。无管仲,则君不君,臣不臣,皆为夷狄也。”刘氏正义:“注言此者,见夷狄入中国,必用夷狄变夏,中国之人,既习于被发左衽之俗,亦必灭弃礼义,驯至不君不臣也。”刘氏又说:“管仲志在利齐国,而其后功遂济天下,使先王衣冠礼乐之盛未沦于夷狄,故圣人以仁许之,且以其功为贤于召忽之死矣。然有管仲之功则可不死,若无管仲之功,而背君事仇,贪生失义,又远不若召忽之为谅也。”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与,平声。相,去声。子贡意不死犹可,相之则已甚矣。 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被,皮寄反。衽,而审反。霸,与伯同,长也。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微,无也。衽,衣衿也。被发左衽,夷狄之俗也。 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谅,小信也。经,缢也。莫之知,人不知也。后汉书引此文,莫字上有人字。程子曰:“桓公,兄也。子纠,弟也。仲私于所事,辅之以争国,非义也。桓公杀之虽过,而纠之死实当。仲始与之同谋,遂与之同死,可也;知辅之争为不义,将自免以图后功亦可也。故圣人不责其死而称其功。若使桓弟而纠兄,管仲所辅者正,桓夺其国而杀之,则管仲之与桓,不可同世之雠也。若计其后功而与其事桓,圣人之言,无乃害义之甚,启万世反复不忠之乱乎?如唐之王圭魏征,不死建成之难,而从太宗,可谓害于义矣。后虽有功,何足赎哉?”愚谓管仲有功而无罪,故圣人独称其功;王魏先有罪而后有功,则不以相掩可也。

◆ 蕅益大师《论语点晴》:

大丈夫生于世间,惟以救民为第一义,小名小节何足论也。天下后世受其赐,仁莫大焉,假使死节不过忠耳,安得为仁;况又不必死者耶!当知召忽之死,特“匹夫匹妇之谅”而已矣。王珪、魏征亦与管仲同是个人,若夫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本非圣贤之谈,正是匹妇之谅,故易辞曰,“桓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大丈夫幸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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