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在戈壁大漠的蒙古野驴丨旱域生灵

编者按:在我国广袤的西北干旱区,至西向东串珠状地横亘着温带沙漠草原沙地。就在这大部罕有人群居住的地方,却生活着众多具有独特生存能力的动植物。它们尽使千种能耐,尽展万般风采,在大漠绝地里顽强而潇洒地生存着,默默地繁衍着。中科院之声与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联合开设“旱域生灵”专栏,在这里,我们关注这些承载着干旱区生物多样性以及生态服务功能的动植物,让我们一起分享干旱区研究领域学者们的艰辛与付出,成果与期望吧!

马科动物与人类关系密切,大家熟知的马( Equus ferus caballus )和驴( E. africanus asinus )是其野生姐妹群的亚种,它们的驯化不仅为人类提供肉、奶等富含蛋白质的食物,还极大地提高了人类农业生产、交通运输、军事作战的能力。中国人尤其钟爱马,自古至今有众多擅长画马的名家,例如徐悲鸿的画作擅长以马喻人,彰显出豪气蓬勃的气势。十二生肖中有马年,“马到成功、一马当先、龙马精神、万马奔腾、金戈铁马”等成语不仅寓意美好,也给人以昂扬奋发之感。驴是6000年前古埃及人由非洲野驴( E. africanus )驯化而来,也为人类立下无数的“汗驴功劳”,在人类的历史文化和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然而名声却相差甚远。例如人们用“笨驴”来形容一个人愚蠢,用“犟驴”来形容一个人性格固执,涉及到驴的成语也往往贬义居多,如“黔驴技穷、卸磨杀驴、春风不入驴耳、驴唇不对马嘴”等;其实这对驴非常不公平。

朋友,想必您应该看了大年初四晚上的冬奥会开幕式直播吧,那个开幕式二十四节气倒计时让人击节叫好,不知道您是否留意倒数第4组冬至那个画面?画面上万“马”奔腾的宏大场面,在冬至这一“阳气潜藏、阴气盛极”的节气给人以生机勃发之感,充分体现了中国人“阴极阳生”的自然哲学观。其实画面上奔跑的不是马,而是生活在我国新疆北部噶尔盆地卡拉麦里山有蹄类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蒙古野驴( E. hemionus hemionus )。

万驴奔腾在卡拉麦里 冬奥会开幕式画面截图

蒙古野驴体长200-220厘米,肩高126-130厘米,体重200-260千克。体型比家驴大、较马小,耳较大、长而尖;背毛淡棕黄色,鬃毛短而直立,背中央有一条黑褐色的背线延伸到尾基部;腹部黄白色,四肢内侧乳白色;尾细长,尖端毛较长,呈棕黄色。蒙古野驴是亚洲野驴( E. hemionus )野生种群数量最大的亚种,为中国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近危级(NT)物种。作为典型的荒漠有蹄类动物,蒙古野驴目前分布于蒙古国南部戈壁地区,中国内蒙古中西部、甘肃西北部、新疆东北部的中蒙边境地区以及准噶尔盆地东部的新疆卡拉麦里山有蹄类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卡山保护区,面积14856.48 km 2)。受益于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研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项目的资助,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杨维康研究员团队在卡山保护区对蒙古野驴开展了长期的科学研究。

卡山保护区成立于1982年,是中国西北最重要的荒漠生态系统与荒漠有蹄类野生动物保护区,这里不仅是蒙古野驴的故乡,也是中国野马( E. ferus )人工繁育复壮后最重要的野放地,目前有约300匹野马生存于此。此外,该保护区还分布有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盘羊( Ovis ammon )、鹅喉羚( Gazella subgutturosa )等珍稀濒危动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该保护区是我国现存蒙古野驴种群数量最大、分布最集中的地区,中国80%以上的蒙古野驴分布于此,在中国蒙古野驴的保护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作用。

生活在卡山保护区的野马(摄影:杨维康)

奔腾在卡山保护区的蒙古野驴(摄影:徐文轩)

与人们的刻板印象不同,蒙古野驴是一种智商较高的动物,明显比野马更能适应荒漠戈壁地区的严酷环境。蒙古野驴喜欢集群而居,有时数量可达几百匹,这样的生活方式能够确保它们在采食或休息时总有同伴在警戒,能有效降低被天敌捕食的风险。驴群中不同个体间活动节律虽不尽相同,但具有一定关联性,通常第一匹开始采食/休息的时刻与最后一匹开始采食/休息的时刻仅间隔数分钟,行动落后的个体会快速融入到群体中去,以保证整个驴群的行为协调、步调一致。

在卡山保护区,蒙古野驴发情期为6月-8月。这一时期,雄驴会在一个永久水源地附近占据领域,雌驴通常在一匹雄驴的领域内活动形成类似“后宫”的雌性群。但与同域分布的鹅喉羚不同,雄驴通常不限制雌驴的活动。蒙古野驴妊娠期为11个月,次年5-7月产仔,1次1胎。雌驴在分娩前几个小时离开群体单独活动,幼驴一出生雌驴即开始哺乳,并陪伴到幼驴生长发育到足够强壮,才携幼驴返回群体。雌驴一般2-3岁龄即达到性成熟,3-4岁龄开始繁育第一胎;雄驴3岁龄达到性成熟,但实则4-5岁龄才有机会参与繁殖。这是由于刚性成熟的年轻雄驴在繁殖期经常受成年雄驴攻击而无繁殖机会。

在卡山保护区,蒙古野驴一般选择地形较平坦的平原和山间盆地,避开陡峭的山地和松软的沙丘地。水是影响蒙古野驴生境选择的首要因素,我们的研究表明蒙古野驴主要生活在距水源点小于20千米的区域。其次是食物因素,蒙古野驴多在长有针茅、绢蒿、梭梭和驼绒藜等植物的区域采食,这些植物也是蒙古野驴的大宗食物。蒙古野驴采食生境内大部分植物,食物组成随季节更替变化,这也是它们能很好地适应严酷环境的重要原因之一。

野外调查时,我们驱车经过这只雄性蒙古野驴的领域,这家伙可能把我们的车当成了情敌,气势汹汹地嘶鸣着跑来驱赶。在绕车转了两圈无果后(也可能认为我们不构成威胁),这家伙就骄傲的炫耀起自己的性器,接着在车旁边屙了一泡屎,冲我们宣誓领地的主权,然后扬长而去。(摄影:徐文轩)

地处内陆干旱荒漠腹地,卡山保护区水源贫乏,近1.5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仅有几十处可供野生动物饮用的永久水源地。这些水源地由地下水位较高地段的裂隙水溢出而形成,矿化度较高。因此,保护区新建了若干人工水源地,在旱季定期运水补给。此外,在春季积雪融化以及夏季阵雨过后,地势低洼处可形成临时积水,这些积水可存在数天到数十天不等,成为包括蒙古野驴在内的野生动物重要的补充饮水点。在干旱缺水的季节,蒙古野驴还可以在地下水位较高的区域或干燥河床上用前蹄刨出约60厘米的深坑,并饮用随后溢出的地下潜水,当地牧民称之为“驴井”。2021年发表在 Science 上的一项研究发现,马科动物的这项绝技不仅能解自己的渴,也造福了其他动物,为荒漠生态系统带来深远的益处。蒙古野驴通常需要饮水12-15升/天,在炎热的夏季最多可达24升/天。在饮水时,野驴队形自始至终非常有序;一头驴饮水时,其余野驴总是耐心等待,负责警戒任务。

卡山保护区水源地(摄影:徐文轩 )

蒙古野驴与盘羊共饮一汪水(供图:卡山保护区管理中心)

由于饮水和采食需求,蒙古野驴经常在水源地和采食场间移动,未受惊扰的驴群移动一般沿着固定的路线、排成纵队鱼贯而行,从而在地面上留下特有的“驴道”。“驴道”一般宽20-40厘米,以水源地为中心纵横交错伸向远方。正所谓:荒原上本没有路,驴走多了也便成了路。

以水源地为中心纵横交错的驴道(摄影:徐文轩)

综上所述,在卡山保护区,蒙古野驴虽然与野放的野马同域分布,但蒙古野驴更加耐旱,主要生活在广阔的荒漠戈壁地区,而野马则栖息在离水源地较近、自然条件相对优越的荒漠草原地区。正是由于这种对荒漠地区恶劣生境的较强适应,使得蒙古野驴虽与野马同样遭遇了来自自然界和人类的种种威胁,但命运却截然相反:野马命运多舛、于50余年前在野外灭绝,而蒙古野驴依然游荡在戈壁大漠、顽强生存至今。

虽然蒙古野驴有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但该物种仍然面临着人类活动导致的生境破碎化、丧失等一系列威胁,其种群数量仍不乐观。以卡山保护区为例,蒙古野驴种群数量由1982年保护区成立之初的358匹增长到2007年的5318匹。然而自2005年以来,因矿产资源开发,保护区面积被连续5次调减,面积由原来的1.8万平方千米降至2014年的1.48万平方千米,导致蒙古野驴生境大量丧失和破碎化,种群数量急剧下降50%以上,至2016年仅余2144±562匹。鉴于该物种面临的严峻生存状况,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相关专家递交了两份咨询报告,得到有关部门高度重视。2015年,国家有关部委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和地方政府立刻叫停了保护区内的所有矿产开发等生产活动,着手生态修复。至2019年,生态修复工作基本完成,蒙古野驴种群数量也随之回升,根据我们团队近期的调查,目前保护区内蒙古野驴种群数量已回升至3246±575匹。

参考文献:

1. 陈晨,邵长亮,葛炎,汪沐阳,张晓晨,徐文轩,杨维康. 2021. 卡拉麦里山有蹄类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蒙古野驴生境格局动态及其成因分析. 生态学报,41:2056-2066.

2. 初红军,蒋志刚,葛炎,蒋峰,陶永善,王臣. 2009. 卡拉麦里山有蹄类自然保护区蒙古野驴和鹅喉羚种群密度和数量. 生物多样性,17:414-422.

4. 林杰,徐文轩,杨维康,夏参军,刘伟. 2012. 卡拉麦里山有蹄类自然保护区蒙古野驴生境适宜性评价. 生物多样性,20:411-419.

5. 刘伟,杨维康,黄怡,徐文轩,林杰,夏参军,徐峰,David Blank. 2012. 蒙古野驴(Equus hemionus)昼间行为时间分配初探. 干旱区地理,35:607-614.

7. Lundgren EJ, Ramp D, Stromberg JC, Wu J, Nieto NC, Sluk M, Moeller KT, Wallach AD. Equids engineer desert water availability. Science, 2021, 372(6541): 491-495.

9. Xu W, Xia C, Yang W, Blank DA, Qiao J, Liu W. 2012. Seasonal diet of Khulan (Equidae) in Northern Xinjiang, China. Italian Journal of Zoology, 79: 92-99.

来源: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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